第169章
“他要拿師兄的性命,又與祝某何干?”
易情叫道:“我和你紅線相牽,是性命攸關(guān)的一對兒。我若是死了,你也不會好過,所以你得救我!”
祝陰卻微笑:“甚么一對兒?師兄的另一半分明是左氏千金。她的繡球砸中了您,您是她的贅婿,而祝某只是一個給您梳頭的小廝兒�!�
這小子真是睚眥必報,易情恨得磨牙。祝陰拖著他行了幾步,總算停下腳,扭頭道:
“既然師兄執(zhí)意相留,祝某便不再移步�?沙е乱蝗詹豢傻R,師兄知道這里近處可有妖魔么?”
易情正發(fā)著愣,卻見一個兇邪的微笑在他頰邊徐徐綻放。
“對了,師兄不正是妖魔么?既然您不許祝某離您身邊一步,踏出左氏宅邸�!�
祝陰活動著腕節(jié),將拳頭捏得格格作響,笑靨如花。
“那今日…祝某便來祓除您罷�!�
桃李偶同心
豎穴地宮之中回聲悠悠。地底極冷,巖壁上結(jié)的冰泛著幽幽藍(lán)光,土壙里灑著淅淅瀝瀝的血,像斷續(xù)的筆痕。
寥廓的地宮里彌漫著血腥味。血跡猶如蛛網(wǎng)般向八方流淌,中心處立著刑架,一個女孩兒孤伶伶的被捆于其上,手腳皮肉翻卷,血洇濕了金線裙子,落進(jìn)地里。
三兒垂著頭,漆黑的眼珠里映出腳下詭譎的圖陣。左家人們割開她的皮肉,在土壙中蘸血作畫,倒畫了日月靈旗的紋樣。如此一來,陣法召出的便不會是神靈,而是鬼怪。
豎穴如同一條狹暗的產(chǎn)道,而她便是鬼王的胎孕之處。
每月的對望日,她都會被帶到這地宮來,被取血割肉。月復(fù)一月,只為喚醒闍婆鬼子。血陣愈畫愈大,兇獰的鮮紅密字爬進(jìn)暗道之中,她不知這些字將會去往何處,最終又會奪去何人的性命。
三兒只知道她是陣眼,是這煉鬼陣的中心。她是左家的祭童,寶術(shù)名為“十秩不腐”,雖不會死,可身上依然會留下斑駁的傷痕。初次取肉時,七齒象王手持獨(dú)股杵,緩慢地在她背上刻字,那是一個“兇”字。疼痛像毒蛇一般在脊背上游弋,象王與她說:
“三兒,你注定是天下的禍兇�!�
男人撫上她身上的傷痕,粗礪的指腹緩緩游弋。他貼著三兒的脊背,近乎癡醉地道。
“…但你卻會是左家的福氣�!�
不取血的時候,左三兒就會與自己的羊布偶玩耍。她有一間偌大的寮房,能塞得下上百人�?煞恐谐齾s她外時�?諢o一人,只有布偶會永遠(yuǎn)陪著他。她時常將它抱在懷里,與它形影不離。有一次她將布偶的手腳扯下,發(fā)現(xiàn)它不會流血,里面是潔白的絮子。丫鬟們手忙腳亂地取出針線,將布偶縫好,她才發(fā)覺布偶也與她不同,手腳不會自個兒長好。
她發(fā)覺自己像個異類,比起人,更近鬼怪。她白日里醒得多,夜里心悸連連,手腳總不聽使喚,她像一具干癟的尸體。
刑架之上,女孩兒喃喃道:“三兒。鬼怪�!�
“三兒。是。鬼怪�!�
疼痛像潮水一樣襲來,她闔上雙眼,在這股浪潮里慢慢窒息。
——
雪落之后,樹梢像綴滿了銀箔。冰晶在白日下閃閃發(fā)光,雪塵之中,一個白袍少年在狼狽奔逃。
他拖著瘸腿,拼力扎進(jìn)鹿韭叢里,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兒。一個噙笑的紅衣人卻于他身后陡然浮現(xiàn),捉住了他頸中纏著的鐵鏈,用力一扯。
桂樹上的雪撲簌簌而落,澆了易情滿頭滿臉。他驚叫一聲,用力扭過身,卻見祝陰莞爾一笑,如有春風(fēng)拂面,道:
“小妖怪,怎地不逃了?靈鬼官要來捉住你,將你扒了皮,拿去煲湯啦。”
易情掙扎,卻被縛魔鏈勒得喘不過氣來。他狠狠地瞪著祝陰,張牙舞爪地掙扎。祝陰靈巧閃過他的拳頭,卻被他一口咬在腕節(jié)處。紅衣門生吃痛,禁不住松了手,易情像魚鰍一般滑出他臂彎,一溜煙地便跑了。
臨跑之前,易情向祝陰吐舌瞪眼,大扮鬼臉,得意洋洋地吹噓,“甚么狗屁靈鬼官?一個小妖都捉不住,罷了職算啦!”
“師兄,站��!”祝陰咬牙切齒地叫。
“我有本事跑,你有本事便來追呀!”易情說,腳底像抹了油,頃刻便不見了。
逃到湖邊,易情方才松了口氣。他這師弟果真心眼如針尖兒樣的小,昨日在船上扯苦薏花兒,決定今天要痛揍他,今日真的就狂性大發(fā),要抓他去煮了吃。
浮雪像白而軟的團(tuán)子,在湖上悠悠地漂著。湖對岸像是搭起了一個粗梁挑檐的戲臺子,咿咿呀呀的戲聲遠(yuǎn)遠(yuǎn)地飄來。易情望了一眼,卻發(fā)覺回廊里擺起了桌椅,一個圓而肥碩的人影陷在皮氈里,正吃著煙,樂呵呵地看戲,像是七齒象王。象王身旁擺著幾張官帽椅兒,搭腦上露出兩個圓圓的腦袋。其中一個頭攏沖和巾,屋頂似的高高翹起;另一只腦袋上卻梳著錐髻,別著玉蘭簪子,明珠在簪上調(diào)皮地閃光,像是一粒小小的冰晶。
七齒象王今日有客?易情滿心疑竇。
他正遠(yuǎn)眺著湖對岸,卻忽覺一股寒風(fēng)掠過耳梢。湖面像揉皺的緞子,易情低頭一望,隱約瞥見身后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有人!
腰間忽而被重重一撞,有人狠踹上他的脊梁,將他蹬進(jìn)湖中。易情打了個激靈,手指猛地一劃,淋漓淡墨在指下化作堅(jiān)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