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玄衣少年交握著十指，笑容可掬：“您三位也知我是這天廷里的刺頭。入了天記府，便得循此處規(guī)矩。您三位短了人間多少香火數(shù)，便得掏自個(gè)兒的腰包來償。”
祿神從鼻孔里重重出氣，前邁一步，狠狠拍上大堂案：“這是甚么道理？你一個(gè)微末小卒，也敢對我等三神目指氣使？”
福神捏住了手里玉如意，祿神抓緊朝笏，壽神把持龍頭杖，氣氛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fā)。動(dòng)口不成，便只得動(dòng)手，一品大仙的寶術(shù)�？珊程靹�(dòng)地。他們眼神如火星般在空中迸濺交匯——他們要教訓(xùn)這不識好歹的小子！
可大司命甚而比他們還快，只見他騰地從紫檀椅上站起，喝道：
“不許動(dòng)！”
剎那間，三神如遭霜雪降頂。仿佛有嵩岳訇然蓋落，他們忽覺呼吸一窒，寸步難行。
大司命周身墨跡散溢，墨點(diǎn)如魚，在風(fēng)中游曳。他動(dòng)用了寶術(shù)，凡他口中所吐之字皆會化作絆人枷鎖。他背著手，踱至三位老者之前。墨跡化作長鏈，牽上他們頸中。
“大司命，你在做何事？這是怠慢上官！”祿神怒目圓睜，暴喝道。
玄衣少年?duì)恐情L鏈，如扯著叭兒狗般將他們帶出二堂，走出天記府門，拽至云邊。茫茫的云海下，大地廣袤而枯裂。大司命笑盈盈道：“既然三位不愿改功德簿，又無意以月俸來償，那末官便只得送各位下去，以自身抵凡世苦楚了�！�
福神大叫：“你敢！”
話音方落，大司命卻已一腳踹出，蹬在三神后腰處，九天祥云層疊而開，裂開一只大洞。福祿壽三神像下鍋的餃子，被踢落凡間。大司命在云端叉著手，微笑道：
“為何不敢？下官素來膽大包天�！�
過了一個(gè)時(shí)辰，大司命牽動(dòng)墨鏈，將那福祿壽三神提起。福神上來時(shí)囚首垢面，祿神臉青鼻腫，壽神屁滾尿流。有的手托飯缽，有的仍口嚼殘炙，全然一副乞兒模樣。天上與人間時(shí)日流逝不同，看來在這一時(shí)辰里，他們竟已度人間兩年。
見了大司命，他們竟全無先前那趾高氣揚(yáng)之態(tài)，如嬰孩般撲至少年腳下，哇哇大哭：“司命大人，咱們過得好苦哇！”
大司命說：“我只是送你們下去兩個(gè)時(shí)辰�！�
福神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可咱們在下頭過了豬狗不如的兩年哇！不僅去雞犬窩里撿米粒、碎骨頭吃，還去吮酒肆里別人吃過的筷箸頭……”
祿神挽扶著壽神，像相依的兩枚藤蔓，抖抖索索地道：“下界如今餓殍枕藉，愍兇連綿，那哪兒是神待的地方？連人也待不起！”
玄衣少年冰冷地道：“你瞧，被收了四十萬兩香火數(shù)的地方便淪落成這番模樣。你們倒還不如把先時(shí)吞下去的數(shù)兒吐出來，免得苦吃到了自己身上。”
福祿壽三神忙不迭點(diǎn)頭，像在大司命腳邊啄米的群雞。他們恭敬地接回了功德簿，唯唯諾諾道自己定會仔細(xì)核定其中紕漏。
待大司命走后，三張灰頭土面的臉上忽露兇光，祿神跳起來，破口大罵道：
“狗攘的大司命！”
福神摸著灰土遍布的臉，說：“造孽呀，造孽呀……把一品命官踢下凡的神仙為何可在天廷？不如發(fā)配去地府看油鍋罷啦。”
壽神呵呵笑道：“他踹咱們一腳，咱們不踢回去，未免太過窩囊�！�
“如何踢？”
三神對視一眼，皆望見了彼此眼里的陰險(xiǎn)之色。他們異口同聲道：
“去太上帝面前踢！”
懸圃宮中，福祿壽三神連滾帶爬地挪到了太上帝跟前。他們像蝦子般弓起身軀，在太上帝跟前像搗藥一般重重磕頭。
福神的五綹胡子飛起飛落，如水鳥展翼。他哀聲道：“陛下，求您垂憐老臣，莫讓奸佞塞道哇！”
太上帝正在細(xì)看園中建木，蔥郁的樹影里，他發(fā)覺樹干上有如刀刻般的疤痕。興許是有賊人入了懸圃宮，取去了仙木一截。太上帝心痛難當(dāng)，隨口問道：“奸佞何在？”
祿神旋即長跪，粗聲道：“在天記府，在三省堂�！�
太上帝說，“噢，又是大司命罷？”他轉(zhuǎn)過頭，背著手，“你們是此月第六十一個(gè)向朕訴苦的神官。”
壽神咳了幾聲，顫巍巍道：“既然如此，陛下為何不將其除名？他敗法亂紀(jì)，生事擾神，不知審時(shí)度勢�！�
“敗法在何處？亂紀(jì)又在何處？”太上帝道，“他倒是恪守天廷規(guī)法，若無大過，朕如何除他名？”
三神對視一眼，福神道：“敗法……卻是有的�！�
太上帝的目光如山岳般壓來，“可有罪證？”
福神慌忙垂首，揖道，“如今沒有，下回便有了�！�
太上帝似笑非笑，讓他們退出懸圃宮。三個(gè)老頭兒湊在宮門前，面面相覷。最后他們提起壽杖，一瘸一拐地在云道上前行。一面走，他們一面高聲抱怨：“他娘的，挨|操練的大司命！”
壽神摸著干癟的肚皮，怨道：“自下了凡間后，老朽便嘗夠了凄涼瓦灶，為了討錢，只得沿街唱歌，這把老嗓都唱得似含了沙�！�
祿神像破鑼一般叫起來了，“兩年哇，他丟咱們下凡間里受苦了兩年！那嬌生慣養(yǎng)的小白臉，知這苦楚滋味么？”
福神搖首嘆息。“瞧他雖驕橫，可若嘗了我等經(jīng)受的苦難什有之一，便會嚇得屎滾尿流……”
壽杖篤篤地在石板上敲擊，響到某一時(shí)戛然而止。三個(gè)老漢回過身，圍成一個(gè)圓，陰險(xiǎn)的笑在他們臉上傳遞�！安唬�，咱們勢必要讓他吃夠更多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