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祝陰試著去問神君，可神君的神色總會倏然凝重，哀傷淌過他的兩眼。他道：
“終有一日，你會明白一切的�！�
秦淮河上的月亮一圓一缺，日子便過了一月。神君下紫金山去賣畫的時候到了，祝陰便留在了天壇山。賣畫的生意不溫不火，日子咸咸淡淡，只是偶會聽得些街坊碎語，說哪個地兒又有衙內(nèi)橫行，欺侮節(jié)婦。神君只當(dāng)這些話作耳旁風(fēng)，吹過了便罷了。
可一日黃昏，神君收了畫攤，欲入棚內(nèi)歇息時，一個影子卻一瘸一拐而來，站在攤前，淚如雨下。
神君抬眼一看，卻見是秋蘭。闊別許久，只見她烏發(fā)如亂巢，面上破一口子，傷痕如蜈蚣般爬過蛾眉。秋蘭哭著對他道：
“你這兒有地方么？借我落個腳罷……”
神君掀開草席，迎她入棚。秋蘭進(jìn)了棚，便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宛若石頭。
“怎么了？”
蚊蠅繞著她盤旋，落面上，她沉默了很久，說：
“我被人糟蹋了。”
黯淡的天光里，神君望見秋蘭的裙裳漫開一片血污，像糜爛的花瓣。
神君心頭一震，道：“是誰動的你？”
秋蘭抽抽搭搭地哭泣：“是個金頭銀面的齋郎！我不知尋甚么人才能幫我的忙，河房里的鴇母、姊妹皆是通氣的，不出這金陵，她們總會把我尋到……我想在你這兒藏幾日，尋機(jī)會造份假文牒溜出去……”
神君點(diǎn)頭：“你想在這留多久，便留多久�！�
他煮紫了蕨菜，拌了兩碗粥水，端進(jìn)棚來，卻見秋蘭又在發(fā)冷似的顫抖。她的指甲在地上刮出長長的土痕，蔻丹里流著血。她咬牙，“不，我不走了，殺了他……我要?dú)⒘怂?br />
神君將碗放在她身側(cè)，拉過一張馬扎坐下。秋蘭抱著臂，神色恍惚。神君道：“先喝些粥罷。”秋蘭遲鈍地點(diǎn)頭�？僧�(dāng)她顫著手去碰粥碗時，神君卻驚覺她右手的無名指已不翼而飛。裂口處血肉模糊。
“你的手指是怎么了？”神君駭然道。
秋蘭的臉上浮出一絲哀戚的笑。“被那齋郎斬?cái)嗟�。�?br />
“真是個畜生！”
“是啊，就是畜生。那齋郎來了咱們河房幾日，辦事時愛掐我姊妹的脖子，有幾人被他扼死了。但他給的子兒多，事都被鴇兒平了下來，咱們?nèi)デ笳坡蓤@的住持，才將尸首葬好�！睖I水如串珠而下，秋蘭說，“我是樂伎，平日只掙搦箏的錢。那齋郎拿刀斷了我的指，說我既然賣不得藝，便只能賣身與他……”
沉默。兩人之間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靜的沉默。只是這沉默里隱藏著翻涌的怒火，像醞釀著雷電的烏云。
秋蘭忽而抹了抹眼，對神君道，“你是不是做祛邪畫兒生意的？我聽畫舫中的姊妹說，若予你二十文，你可實(shí)現(xiàn)人的愿望，是么？”
“你想要我實(shí)現(xiàn)你的甚么愿望？”神君輕聲問道。
秋蘭從懷里顫著手取出銅板，放在地上。她咬牙道：
“我想要他死，你能幫我下詛，遂了我心愿么？”
樹影欹斜著探入棚中，宛若妖魔。殘照瀉地，好似鮮血。
神君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能。”他說。
秋蘭在來尋他的臺女。他當(dāng)初吩咐伴當(dāng)系了石頭，將尸首丟入淮水中，便是欲滅尸毀跡。不想那河魚吃了尸體腳踝上的肉，只余白骨，便教那罪證再度浮出水來。
只是那尸首雖浮出水面，神君的心卻沉沉欲墜。
他素來用天書替世人受難，予人生路，這卻是他頭一回奪人性命。
可心底里卻有個幽暗的聲音在對他叫囂：
那人奸擄殺人，罪大惡極，有何可憐惜！所謂大司命，便是教行十惡者受于惡報(bào)，行十善者受于善報(bào)！
神君猛地睜眼。
他掀開草席，走出畫棚，走進(jìn)人群里，像一只斷雁匯入鳥群。眾人對著靈車竊竊私語，眉目間卻似透出一點(diǎn)喜氣。
“作惡多端，死得好哇……”
神君聽見有人向那齋郎的尸柩指指點(diǎn)點(diǎn)�？磥硭麣⒌拇巳似饺毡惴巧戚叀Ｉ窬闪丝跉�，扭頭向近旁的一婦人問道：“勞駕，敢問今兒死的人是誰？”
那婦人掩著口，低聲對他道：
“是文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