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那就……謝謝�！�
孤舟尚泳海
昆侖風(fēng)寒，兩人下山后去休養(yǎng)了些時(shí)日，才將丟了的魂兒撿回來。
山下有自綠洲來的回紇與蒙骨人，招待胡周與天穿道長入木房里睡了幾日。回紇的房子內(nèi)雕著石榴花紋，漆成蜜桔似的顏色。窮人卻多，只住著有扇小天窗的土屋，進(jìn)去時(shí)黑漆漆的，四面摸不到光。
這里竟也有些從中原流竄而來的漢人，面有饑色，瘦得僅余一把骨頭，多戴著破箬帽，螞蟻似的蹲在墻角。西遼兵的鐵騎曾踏過此地，徒留一片蕭索。
這里害痛病的人多，卻也查不出是甚么病癥。大夫也無一個(gè)，只能拿羊油抹遍全身。胡周倒帶了些當(dāng)初與老道士煉的丹藥丸子，添了些本地的谷茴香，給病患服下，竟似有神助，好了個(gè)七八成。一時(shí)間，胡周名聲鵲起，向他討金丹丸子的人排成長蛇。
天穿道長休息足了，每一根頭發(fā)絲都似透著精神氣。她撐開紙傘，又說：“我要上山�！�
胡周勸她：“山上風(fēng)雪緊著咧，你這瘦條條的人上去，一下便能將你刮跑。等雪歇了再去不遲�！�
“雪甚么時(shí)候能歇？你倒給我個(gè)準(zhǔn)信兒。”天穿道長說。
“我怎么知道？這得去問老天爺�！�
“是啊，所以我如今便是要去問他。”
少女說著，撐開紙傘，消失在遍地銀霜里。
昆侖玉虛高一千八百丈，需步天磴六千級(jí)。第一回
天穿道長墜落，方行得五百二十步，便已覺劇痛無比。常人對(duì)那刀割鐵捶似的痛楚定是避之唯恐不及，可天穿道長不是常人，她是修了無情道的凡人。
連一絲猶豫也無，她抬腿邁向天磴。古銅褐的山脊像沉入水中的牛鼻，山巒細(xì)密的紋理如紗孔，少女行向無垠的上方，身軀在風(fēng)雪里發(fā)顫。
第二回
上天磴，行至一千三百級(jí)，肌膚皸裂，血花盛放了一路，墜下。第三回行至三千五百級(jí)，巔頂骨疼痛欲裂，如有金瓜擊頂，墜下。天穿道長嘗試了第四回、第五回，每一回皆比上回走得更遠(yuǎn)，可傷勢(shì)也更重。
日夕時(shí)分，天穿道長披著血紅暮光下山。
胡周見她白衫染血，驚惶失措，叫道：“你受傷了！”
天穿道長卻淡然十分，入木房中，在紅底梔子毯上躺下，道：“這回走至四千二百級(jí)了，不日便可抵玉虛宮。”
胡周憂心忡忡：“這是上天磴而受的傷么？不過是抵玉虛宮而已，區(qū)區(qū)千丈，連中天都不曾上，中天才是第一重天，每重天間隔六千萬里，凡人怎可能上抵九重天……”
“正因不可能，才叫神跡，不是么？”天穿道長說。
胡周張口，欲言又止。天穿道長又看他的手，道，“你的手，好了么？”嗓音依舊淡冷，像雪水清泠泠淌過河道。胡周嘿嘿一笑，臉上薄紅，“好了，我?guī)У牡に幫枳�、療傷金津有用，且道術(shù)也不是白學(xué)的。動(dòng)骨傷筋，一丹、一針即可療愈�！彼麆�(dòng)了動(dòng)胳膊，竟似不曾有恙過。
一串鈴聲從房外燕子似的飛進(jìn)來，一個(gè)著大紅艾得來綢裙、衣上綴了小銅球的少女喜孜孜地跑入房中。只是奇的是，她左腿之處竟只余一條木棍，即便如此，也絲毫不礙她的健步如飛。
胡周見天穿道長目光有疑，笑著招呼那女孩道：“塔吉古麗！”
女孩兒咯咯笑著，蝴蝶似的撲過來，落進(jìn)他懷里。胡周摸著她的發(fā)頂，對(duì)天穿道長笑道，“這女娃娃被西遼兵砍了只腿，我瞧她行路不便，便削了條木棍，用皮帶捆著，權(quán)作義腿來使�！闭f著，他臉又一紅，“我是廢物，上不了天磴，只能在山下干些雜活了�！�
天穿道長搖頭，“我收回前言，你確有大用�！彼h(yuǎn)眺昆侖山巔，山巒重重疊疊，像層層暈染的墨影�！叭粽摮晒辽偃缃褚�?jiǎng)龠^我許多�！�
胡周擔(dān)憂地看她，“我不過是在山下做了些瑣事，倒是你，需慢些來。我聽聞當(dāng)?shù)厝私心翘祉阕鳌缆贰菞l道兒走上去后，人會(huì)作嘔、流血、頭痛。我還聽說，每上一重天，需給天廷納一回過路費(fèi)。”
“過路費(fèi)？”
“聽說得納身上的肉，四體、臟腑、五官，若是不交納，便越不過天門。”胡周憂心忡忡，“所以我們?cè)趤泶颂幍耐局锌吹降哪切┤备觳采偻鹊摹嗍切辛艘恢靥旌笞卟幌氯サ娜��！?br />
“越過九重天后，人還剩下甚么呢？”天穿道長忽而發(fā)問。
“誰知道？”胡周失笑，“興許只剩腔子里的一顆心了罷�？扇魺o骨肉包裹，有心又有何用？”
“可我連心都沒有。”少女道�！吧暇盘熘�，恐怕便真是一無所有了罷�！�
胡周聞言，眉眼一顫，瞳眸里映出她素凈而秀逸的臉盤。
“要不，咱們還是……”心里打起退堂鼓，那話遞到了他嘴邊，卻在舌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說不出來。
少女搖頭，“既來此地，我便一定要上天磴�！�
他們正沉默著，聽著朔風(fēng)刮過河谷，像砂紙似的擦過地面，讓大地發(fā)出難以忍耐的痛鳴。依偎在胡周懷里的塔吉古麗忽而抬頭，操著半生不熟的官話道，“胡哥哥，上，天空？”
這女娃娃和移居來此地的漢人打過交道，能吐幾個(gè)字。塔吉古麗一臉天真，笑起來時(shí)似有陽光在臉上綻放�！吧咸炜眨梢缘玫缴趺�？”
胡周僵直的眉眼柔和了，他低頭，輕聲道，“天頂上有一所宮殿，若是有人能走上去，便能享用不完的財(cái)寶，有吃不完的飯菜。世上最美好的物事，天上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