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只剩我一個人了……只有我一個……”
文堅捶著地,喃喃道,淚落不止,繼而放聲痛哭�?蘼暬厥幵诰跋鎏炖铮隼浼诺幕匾�。天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隅,而此時九野唯他一人孤苦零丁。神霄有五億萬里高,他們行止半道,還有近三億萬里等他一人走完。
初出一重天時,他身邊尚有鳩滿拏、小泥巴和燭陰,幾人相互扶持,經(jīng)億辛萬苦,方抵五重天。那在凡世文府里的牽纏、中天宮里快活打鬧的日子,云掛翠樹、霧縈幽谷的天壇山,被銀月之輝灑滿的中天宮都似仙音燭上的畫片兒,輕輕一轉便別過去了,且再也轉不回來。
如今他的身邊空無一人。
文堅垂著淚,靜坐了許久,紅日高而復低,流云來而又去。他就如一尊石像般安靜地看著月出月落,看東方輪番被朝霞與晚霞點燃。他的淚淌干了,光陰卻仍在無情推移。
不知過了許久,他好似一具空殼,終于爬起身來,木然地往天磴上攀。
文堅又累又倦,眼前生出繚亂的幻覺。行一步,他仿佛看到小泥巴在上頭對他朝氣蓬勃地伸手,嚷道:“我拉著你,你快點兒上來!”
再行一步,他又看到迷陣子蓬頭歷齒,垂垂老矣,倚在太平缸里向他笑,“我們在九天上相見。”
他看到燭陰的幻影,咬著他不松口,卻又沒好氣道,“上老子背來,老子馱你一程。”鳩滿拏輕輕推他的脊背,笑問道,“累了么?咱們歇歇腳?”
可當他爬到天磴斷處時,那些幻影忽如風煙吹散了。剎那間,悲傷像決堤的洪流,沖破了心房。文堅顫抖不已,狠命跺腳,向著空寥的天宇喊道:
“騙子!”“騙子!”“騙子!”
“甚么‘一齊走到最后’,甚么‘不落一個人’,全都是鬼話!”
文堅叫得累了,又頹然坐下,巨大的孤獨感似要將他壓垮。他忽而明白為何人老了總會佝僂著背,因為悲慟會隨著年歲層層疊疊地壓上來,讓人挺不直脊梁。
正在此時,耳旁輕柔地吹來一陣暖風,將發(fā)絲拂亂。那風兒戲弄著他的衣衫、耳畔,如一只溫柔的手在肩頭撫摸。不知怎的,一股熟悉感充盈心頭。文堅抬頭望去,迷惘地道:
“小泥巴?”
他怔忪地站起,那清風像在給他引路,牽著他向前。小泥巴的寶術是“風雨是謁”,可操使流風。他的心里忽生出一絲希望,這股風兒像是小泥巴殘留的魂神,似在努力地想要告訴他甚么。文堅踏上石磴,來到斷處邊緣,風似竊語,鼓動著他再度邁步。
可天磴斷處有百丈之遙,他怎能越過?文堅望著那斷裂處,一陣心悸。下方群峰壁立,風急浪高。此處去地兩億萬里,他并無翅翼,若是墜下,必死無疑。
然而一個神秘的聲音卻在心里道:“跳過去!跳過去!”
卻又有聲音叫道:“走回去!走回去!”
兩股聲音在心中戰(zhàn)斗了許久,文堅站了許久,終于背過身,往天磴下走去。他像一片樹葉子,瑟瑟發(fā)抖。他能做到甚么呢?他是一個在文府堀室血污里出生的嬰孩,只是為天書提供血墨的可有可無的人,在中天宮經(jīng)受百般嘲弄的小星官,又可成何偉業(yè)?他既無上天磴之宏愿,亦無一親友。該成神跡的應是小泥巴,而非他。
忽然間,他想到了甚么似的,慌忙在懷里翻找出了自己的那只白玉透雕香囊。香囊沾了灰與血,臟得如炭塊。打開一看,他一陣大悲,興許是因為小泥巴“張炬燭天”的寶術之故,而他又跌于火中,衣衫燒去一片,香囊亦燒穿了洞,其中的天書殘頁已成灰燼。
然而那紙灰中還有些殘屑,文堅揀出了一張紙片,那紙片有了褶痕,似有些年歲,然而依然瑩白如玉。
紙上的字跡清晰可辨:“文易情可鑄神跡�!�
文堅如遭晴空霹靂,在天磴上久久駐足。
小泥巴已死,不可能實現(xiàn)之事不會在天書上留痕。若是如此,這行字應從天書上抹去才是。
然而那字跡始終未消,這便是說,這是一件定會實現(xiàn)之事。文易情終將會鑄得神跡。
他忽想起在滎州火神廟前的那一夜,姑射仙子撲著扇,對他笑道:“你的魂心、命格都是‘文易情’的,我們要找的便是你�!�
剎那間,他醍醐灌頂,一個想法兀然闖進腦海。文堅忽而渾身戰(zhàn)抖,原來如此,這名兒從來都是屬于他的,小泥巴從始至終未受文姓,他才是那個要鑄成神跡的文易情!
“易……”他試著叫出小泥巴的名字,可喉嚨深處卻似堵住了一般,叫不出口。原來小泥巴魂心遭軒轅劍刺裂,天上地下皆再無其痕跡,除卻其腦海中的記憶外,無人再識易情,恐怕連滎州生民也不會再記得曾有人在火神廟前鑄成神跡。一個不為天地所容的死人,他無法喚其名號。
但文堅不想這樣。他想要天下人依然記得這個名字。
那要如何做?似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發(fā)問。他環(huán)顧四周,只見天地廣寥,云氣繚繞,穹頂深灰。文堅自言自語道,目光漸漸鋒利,如一柄刀�!拔乙盟拿稚咸祉��!�
“文易情一定會鑄得神跡,我會接續(xù)其未竟之業(yè),上抵神霄,讓九天為之震動�!�
“從今往后,”文堅淚流滿面,如在對一個看不見的幽魂許下誓言�!拔冶闶俏囊浊椤!�
他猛然回身,三步并作兩步,猶如急矢再度奔上天磴。他懦弱、麻木,并無小泥巴那樣熱烈的沖勁。“易情”本就是他的字,只是那時他嫌其聽來軟弱,便將這名字棄了,丟入取字盒中,任文府將其分往各處。如今此名物歸原主,他卻不覺歡欣,只覺難過。神威使他肌膚皸裂,血花飛濺,他卻不再覺得沉重。他奔跑著,如脫離樊檻的鳥兒,在天磴斷處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