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壬申朔太廟祭

    嘉靖二年四月壬申朔（四月初一）的朝會，舉辦地點并不在傳統(tǒng)的朔望朝舉辦地：奉天殿，反而改到了太廟。

    這一下，可苦了不少年邁的老官。

    小冰河期的來臨、地處北方，外加時辰過早

    三重冰冷debuff疊加之下，窩在新科進士群體里，敬職敬業(yè)充當(dāng)著背景板的李斌都凍得直哆嗦。而在他的前方，那由無數(shù)個腦袋組成的“密林”，也宛如被肆虐的狂風(fēng)卷過，俱是顯得搖搖晃晃。

    不必多說，都特么是凍的

    就在這一片天寒地凍之間，忽然有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

    “朕嗣大歷服，撫臨億兆，仰惟上天付托之重，俯念小民屬望之切，蚤夜孜孜，圖新治理，未嘗敢懈�！�

    錦衣衛(wèi)、旗手衛(wèi)等各京衛(wèi)士兵們一聲又一聲地傳遞著太廟前，嘉靖皇帝的講話。

    李斌見不到皇帝，甚至從他的視角向前看去，除了一個又一個人頭外，便是自己前面那些進士們身穿儒士服的背影。唯一的不一樣，也只是在新科進士前方，行人司行人的八品青袍。

    難得有點不同的動靜，李斌頗為認真地聽了起來。只是不一會，李斌的臉色就變得有些詭異了

    嘉靖皇帝的講話很長，但總結(jié)起來，無外乎就是那天人感應(yīng)的論調(diào)：

    皇帝說，自俺登基以來，早晚勤勉、不敢懈怠。不久前的風(fēng)雷洪水，俺也下令要求朝廷內(nèi)外大臣們一同修身反省，為何你賊老天還沒撤回降下的災(zāi)禍？

    這種神神鬼鬼的論調(diào)，很自然地就讓李斌這個唯物主義者有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膈應(yīng)。

    但如果只是想想皇帝的前半段發(fā)言，李斌得承認，今年開年的兆頭的確不太好。

    先是順天府出現(xiàn)大旱跡象，明明已是陽春三月，卻不下雨；然后是云南府地龍翻身，奏報說“其有聲如雷”，八成震級不低；沒過幾日，云南曲靖府地震；又幾日，陜西寧夏地震，同時京師順天府，開始出現(xiàn)狂風(fēng)霧霾天氣

    這還沒完！

    就在京師大風(fēng)揚塵之際，山東郯城縣又奏報，出現(xiàn)隕霜，傷到了麥子。

    這個隕霜，如果李斌理解不錯，應(yīng)該就是冰雹！

    一直到三月三十日，也就是李斌剛進戶部的那一天：順天府下轄京郊縣亦報稱有隕霜殺禾，同時木星金星凌日

    除了最后那個“金星合木星”的天文景象，不太能撬動李斌的情緒外，其余的種種，都給李斌帶來了一股仿佛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般的壓迫感。連李斌這個，能夠明白這些天災(zāi)異象出現(xiàn)原因的人，都頗感壓抑，何況如今只有16，虛17歲的小皇帝呢？

    在太廟祭祀的最后，嘉靖皇帝倒是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朕深居九重，于民情政體，豈能周知？惟賴爾等輸忠竭誠，同心匡輔，凡利所當(dāng)興，弊所當(dāng)革者，務(wù)臻實效，毋事虛文，庶幾可以盡敬天勤民之道，以保治于無窮�！�

    翻譯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俺皇帝久居深宮，對民情政務(wù)哪能完全了解？只能依靠你們這些大臣竭盡誠心，齊力輔助，凡是應(yīng)當(dāng)興辦的有利之事、應(yīng)當(dāng)革除的弊病之處，執(zhí)行時都要達到實際效果，不要做表面文章。

    結(jié)合嘉靖小皇帝登基后頒布的一系列寬仁政策，還有眼下正在舉辦的太廟祭祀

    李斌倒是能看到嘉靖小皇帝想要吏治清明、國泰民安的心，就是這做法嘛

    李斌并不認為自己眼前的這些大臣們，能夠共情小皇帝

    太廟祭祀，隨著艷陽高懸而結(jié)束。

    大隊的官員們，浩浩蕩蕩地開回各部班房，唯有戶部眾人，此時或是乘轎、或是坐上驢車、牛車，一路向東，直奔朝陽門而出。

    今日是四月初一，各衙門發(fā)放俸祿的日子。

    在大明朝，發(fā)工資可是一件麻煩事。

    從糧食、銀子、寶鈔，到蘇木、胡椒、羅絹等香料布匹，都有可能出現(xiàn)在大明官員的工資實收中。主打一個朝廷有啥就發(fā)啥

    而這大量的實物工資，顯然不是哪個衙門里的小庫房能夠掏出來的。所以，這大明的工資發(fā)放地點也就很清晰了：通倉！

    通倉是京杭大運河北端樞紐通州的倉庫集群中，隸屬于國家管理的三座大倉的統(tǒng)稱。分別是大運中倉、西倉和南倉，其中，大運中倉倉儲量相對較低，僅有庫房136廒；最大的大運西倉，則有庫房330廒。

    明代一廒五間，每間寬約4米、進深6米、高5米，合起來每廒的占地面積就達到了120平左右，可存糧1000石。僅大運西倉一倉，便可存糧33萬石。

    今天，李斌的工作地點，便是在這大運西倉。

    不止是李斌，戶部來人中，超過半數(shù)，今天都在這大運西倉。

    在開倉放糧前，先有一名來自云南清吏司的帶隊郎中代表戶部出面與西倉大使核對賬目，其余主事們，包括李斌這個觀政進士以及從戶部帶來的書吏們，則分散進入西倉各廒，開始檢數(shù)。

    推開面前寫有231標號的五聯(lián)排小屋庫門，映入李斌眼簾的是一袋又一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匿罴Z。

    漕糧起運時，通常一石一袋，點數(shù)倒是好點。但除了點數(shù)外，還得查驗這些糧袋內(nèi)，裝的到底是不是糧食

    “這袋！這袋，還有這袋！打開看看！”

    隨機從這間倉庫里堆放的200袋糧食中，抽選三個，李斌對著身邊的庫吏開口吩咐道。

    “大人您挑的這幾袋漕糧，不是在最下面，就是在最里面，這讓小的們怎么搬�。俊�

    而另一邊，一看李斌點選的那幾袋糧食所處的位置，配合李斌的西倉吏頓時戴上了“痛苦面具”。

    “慢慢搬就是了，把上面壓著的先搬下來，然后再開袋查驗。你們這邊先搬著，我再去其他幾間看看，哦，對了，別想著玩花樣哈，一會若是我回來后，沒有看到那些被搬開的糧袋，我可要重新點選的哦�！�

    笑著拍了拍倉庫吏的肩膀，李斌轉(zhuǎn)身走向下一間。

    照例，點數(shù)完畢后，擼起袖子，李斌親自上陣搬起糧袋。

    發(fā)薪日到來，就連戶部的吏員都作為“檢查員”出動了，可沒那么多人手來給李斌這個小年輕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