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林桑榆在洗手間磨蹭許久,幾乎用盡了畢生積攢的勇氣才推門出來。
臥室里,床上早已空無一人,只留下枕畔一處清晰的、帶著體溫余韻的凹陷,像一枚無聲的烙印。
空氣中,她慣用的果香沐浴露氣味里,頑固地纏繞著一絲清冽獨特的木質尾調——那是屬于江遇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刻痕,勒緊她脆弱的神經,無聲地復刻著昨夜的沉淪與今晨那令人頭皮發(fā)麻、腳趾蜷縮的尷尬一幕。
她循著廚房傳來的細微響動,最終在門口捕捉到了那個頎長的身影。
不知為何,從踏進廚房那一刻起,她的視線就像被兩股無形的力量撕扯。
一股是灼熱的磁石,貪婪地吸附在他挽起袖口露出的、充滿力量感的小臂線條上,吸附在他微微前傾時襯衫下繃緊的、堅實優(yōu)雅的背部輪廓上。
另一股則是冰冷的恐懼,讓她像被燙到般慌亂逃竄。
而那雙深邃得仿佛能穿透靈魂、洞察她所有狼狽的眼睛,則成了絕對禁區(qū),是她目光無論如何也不敢觸碰的雷池,仿佛多看一眼,心底那點搖搖欲墜的粉飾太平便會瞬間土崩瓦解。
某一刻,混亂的思緒像糾纏的藤蔓,勒得她幾乎窒息。
好在,江遇似乎并未刻意關注她的窘迫。
他背對著她,微微前傾,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冰箱門上。
那專注凝視的側影,仿佛眼前這堪稱家徒四壁的冰箱內部,并非尋常景象,而是一道亟待他這位醫(yī)生診斷并解決的、頗為棘手的疑難雜癥。
那份過分的認真,甚至帶著點無聲的調侃意味。
聽到她靠近的細微腳步聲,他頭也沒回,只隨意地問了一句,聲音低沉平穩(wěn):“洗漱好了?你家沒什么食材,”他頓了頓,“有什么想吃的早餐嗎?我去買,或者回我那兒給你做。
”聽他這么說,林桑榆不由自主地朝那半開的冰箱門內瞥了一眼——何止是沒什么食材,簡直可以說是空空如也,只有幾瓶孤零零的飲料和幾樣可憐的調味品在空曠的隔層上相依為命。
“呃這個”她的聲音瞬間矮了八度,帶著被當眾扒掉偽裝的窘迫,手指無意識地死死絞緊衣角下擺,仿佛那是最后的遮羞布。
語速像上了發(fā)條般飛快,帶著點破罐破摔的悲壯:“我基本就是個廚房絕緣體,平常要么回爸媽那兒蹭飯,要么就靠外賣續(xù)命嗯勉強維持一下生命體征這樣子”尾音幾乎要飄散在空氣里,帶著刻意偽裝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輕松。
江遇終于從冰箱前直起身,輕輕關上了那扇“凄涼”的門。
他轉過身,動作不疾不徐,目光平靜地掠過她依舊染著薄紅的臉頰,最終精準地落回她因心虛而微微閃爍,試圖躲避的琥珀色眸子上。
嘴角勾起一絲極淡、卻洞悉一切的弧度:“嗯,猜到了。
”他聲音低沉平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所以,想吃什么?我去買,或者回我那兒做給你。
”即使刻意回避,林桑榆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帶著溫度的視線,以及那份無聲到恰到好處的體貼,如同溫熱的暖流,不容抗拒地滲入她心底。
然而,這份熨帖的暖意,卻像投入深不見底寒潭的石子,非但沒能融化什么,反而瞬間激起了層層疊疊防御的漣漪。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如同無聲凝結的冰霜,迅速凍結了空氣中殘存的暖意。
她指節(jié)無意識地蜷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再抬起眼時,眸底已悄然覆上一層薄冰,先前那點因身體親密而滋生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此刻蕩然無存。
聲音帶著刻意拉遠的距離感,干澀而冰冷,像淬了寒冰:“不用麻煩了。
我早上沒什么胃口。
”這句話仿佛裹挾著寒氣,瞬間將空氣中殘留的暖意凍結。
江遇沒有說話,只是輕斂著眉朝她看去。
她身著一身柔軟的米白色家居服,毛茸茸的材質襯得她像只收起利爪、看似溫順無害的小動物。
偏偏從那張緊抿的唇里吐出的字句,卻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與這身柔軟的偽裝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你今天不上班?”林桑榆終于抬起眼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帶著一絲真實的困惑,試圖用這個中性的話題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冰冷氛圍。
自從兩人密切接觸以來,印象中就沒見江遇休息過。
然而,這句在當下冰冷氛圍中突兀響起的詢問,落入江遇耳中,瞬間被解讀為最直白的潛臺詞——她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
心口那股混雜著失落與被推開后無力的鈍痛,如同猝不及防的重擊,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然而他臉上卻依舊波瀾不驚,甚至連眼神都未曾閃爍分毫。
他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近乎自然的弧度,語氣輕松得聽不出任何異樣:“嗯,今天休息。
”林桑榆了然,剛欲開口——叮咚!叮咚!叮咚!門外突然傳來急促而清晰、帶著催促意味的門鈴聲,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將她的思緒掐斷,也將兩人從這令人窒息的冰冷對峙中硬生生拖拽出來。
當初租這套房子時,目的就是為了當工作室,所以知道她住這里的人寥寥可數(shù),除了林父林母外,就只剩俞瑤。
俞瑤可以先行排除,她此刻應該還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演出。
那么,門外站著的會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不祥的預感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林桑榆的心臟。
想到門外站著的人可能是誰,她的臉色“唰”地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她猛地扭頭看向江遇,瞳孔因驚恐而急劇收縮,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警告,用氣聲急促道,聲音都劈了叉:“別出聲!求你了!”隨即像被火燎了尾巴的貓,踮著腳尖,以近乎沖刺的速度無聲地撲到房門前,屏住呼吸,顫抖著將眼睛貼上冰冷的貓眼。
即便知道門外的人無法窺見室內分毫,但當貓眼外那張無比熟悉、此刻卻帶著審視意味的臉驟然放大,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正瞇起眼、試圖通過貓眼反向窺探的動作時,林桑榆的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她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頭,背脊瞬間驚出一層冷汗。
身后的江遇雖被下了噤聲令,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牢牢鎖在林桑榆身上。
見她僅僅窺探一眼便如遭雷擊、驚恐萬狀地縮回頭,他心下一凜,再無遲疑,立刻快步朝她走去,步伐沉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就在他距離房門、距離林桑榆僅三步之遙時——只見她猛地轉身,臉上血色盡褪,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滿了天崩地裂般的恐慌。
她幾乎是像一顆炮彈般撲過來,不顧酸軟的四肢,冰涼的手指如同鐵鉗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近乎蠻橫的力道,拽著他就往臥室方向猛拖。
江遇腦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疑問,但他強行壓下翻涌的困惑,非但沒有絲毫抗拒,反而極其配合地順勢跟上,甚至不著痕跡地調整重心,腳步放輕放快。
林桑榆一邊像拖拽一件大型行李般將他往臥室里推搡,一邊語速飛快地、如同發(fā)布緊急指令般解釋道:“我爸不知道為什么來了!你先回我房間呆著!記住,千萬別開門!也別出聲!當自己不存在!等危機解除了我再來找你!千萬藏好!”話音未落,她已將他徹底塞進臥室,動作迅疾如風,“砰”地一聲巨響,厚重的房門在他面前被狠狠甩上、落鎖!從發(fā)現(xiàn)門外的人是林父,到將他關進臥室,整個過程快得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厚重的房門隔絕了外界聲響,江遇獨自站在彌漫著她清甜氣息的臥室里,足足愣了好幾秒,才消化完這電光火石間發(fā)生的一切。
她剛才那副如臨大敵、把他當“贓物”處理的架勢,行云流水得堪稱專業(yè)。
一個無比清晰又荒謬的認知浮現(xiàn)在腦�!丝毯孟裾涣稚S芙鹞莶亍皨伞�。
這個念頭讓他喉間溢出一聲極低、極沉的悶笑,笑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充滿了自嘲與無可奈何的荒誕感。
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深邃的眼底翻涌著復雜難辨的情緒,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嘆,帶著點自問自答的意味:“呵江遇你到底在圖個什么?”小小的一方空間徹底安靜下來。
空氣中那股甜暖的、獨屬于她的果香,如同擁有生命般,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地纏繞上來。
不過幾個呼吸間,他整個人便猶如深陷一張由林桑榆親手編織的、帶著馨香與混亂的柔軟陷阱之中。
他垂眸,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凌亂卻殘留著她體溫和氣息的床鋪,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眷戀的情緒悄然滑過心底。
他自鼻腔中溢出一聲極輕、極低的笑,帶著點認命般的玩味:“行吧藏在這金屋里倒也不是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