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大比(六)
咒術(shù)控制情志……謝言星腦海中閃過此次宗門大比重遇后袁奕始終面無表情的臉。
他下手時的狠絕,被質(zhì)問時的漠然,以及即使靈氣回震、也像是沒有感知到反噬一樣迅速站起的姿態(tài)。
一直蒙在眼前的一層白紗轟然落下。
原來是這樣。
為了速成一柄劍,把活生生的人抹去神智思緒,煉作無心無情的傀儡。
她閉了閉眼睛,手按在地面上想要借力站起,卻又被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按住了手腕。
蘇昭辭聲音依舊很平靜:“東瀾仙宗就是這樣的,為了目的,不計一切。
我以為你是因為知道……”他中止了話語,笑了笑,向前半步,蹲在謝言星身邊,那只按在她手腕上的手并未收回,反而微微用力,阻止她起身的動作:“尋他師門無用,他們眼里只有煉成的劍,從無解開的念頭。
”他目光落在袁奕此刻毫無生氣的臉上:“如今他師門也放棄了,你如果不想管他,運氣好些,神魂堅韌些,熬一熬,或許也能好。
”或許。
謝言星不敢深想這二字是什么意思。
她偏頭看向蘇昭辭,目光灼灼:“如果我想救他呢?”“他……先前去藏書閣的時候有些交情。
”她頓了頓,聲音卻是堅定的,“算半個朋友。
”蘇昭辭那雙瀲滟的桃花眼定定地看著謝言星,眸底似有微瀾掠過,最終只化作一個簡單的字:“好。
”說完,他轉(zhuǎn)回頭凝視躺在地上的袁奕,不再言語。
謝言星正要追問,卻見他眸色驟然一深,面上的血色卻一點一點褪去。
那張本就綺麗的臉龐此刻蒼白如精致的玉雕,更襯得眉目濃墨重彩。
若只是遠(yuǎn)觀,看他儀態(tài),與平日并無差別。
唯有額角滲出的細(xì)密汗珠,以及微微急促的、極力壓抑的呼吸,能看出此刻他承受的巨大負(fù)荷。
謝言星心頭一緊,看著他明顯不對勁的狀態(tài),手下意識地蜷緊,又本能地抬起,想探探他的額頭。
他看起來隨時都會倒下。
“言星。
”手還在半空中,蘇昭辭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她動作。
他聲音輕飄飄的,明顯氣力不濟,但依舊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的語速:“掐破魔訣,對,最基礎(chǔ)的那個。
點他右眼下三寸、左肋第二節(jié)、右手掌心和頭頂百會穴,要快!”雖然不解,但手指比思緒更快。
蘇昭辭剛報出位置的同時,謝言星指尖以及凝聚起一點靈光,迅捷如風(fēng),掐訣點向那幾個位置。
指尖落下,盡管肉眼什么也看不出,但冥冥中可以感覺到,袁奕身上那股凝滯的氣息似乎松動了些,面色雖仍蒼白,但不再透著死灰。
未待謝言星松一口氣,身側(cè),一股帶著淡香的重量忽然靠了過來。
蘇昭辭幾乎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謝言星身上。
謝言星身體瞬間僵硬,隔著衣服,沒有觸碰到體溫,但蘇昭辭微促的氣息仍在她頸側(cè),宣告著存在感。
她幾乎是本能地就要立刻抬手把他推開。
蘇昭辭聲音低啞微弱,幾乎是貼著她耳畔響起:“言星,我實在沒有半分力氣了。
”他側(cè)過頭,烏黑的長發(fā)垂落,掩住他此刻的神情:“看在我方才,勉強也算幫了點小忙的份上,能否借我支一支?”他頓了頓,聲音里透出一絲極力掩飾卻仍能聽出的苦澀笑意:“你也知道的,我這個小師叔……總得在人前,裝得像模像樣一點。
就借我點力氣,別教旁人瞧見我這狼狽相,可以嗎?”這小心翼翼的請求,像一根細(xì)針,輕輕扎在謝言星心上。
謝言星抬起的手在空中僵硬地停留了一瞬,看著他被長發(fā)遮掩,脆弱的似乎一觸即碎的側(cè)影,最終還是緩緩放了下來,默許蘇昭辭靠著。
只是身體依舊不自在。
為了緩解這令人窒息的尷尬,謝言星強迫自己將視線投向面前氣息平和下來但仍未有醒轉(zhuǎn)跡象的袁奕:“這樣,就算解咒了嗎?他日后醒轉(zhuǎn),神智就會恢復(fù)如常?”“咒解了一半。
”蘇昭辭說完,卻遲遲沒接著說另一半要如何做。
他籠在薄氅中的手不自覺地輕輕敲著。
這時,面前的光線被一道身影遮住,周遭的喧囂似乎也隨之靜了一瞬。
謝言星抬頭,看見楚云澈在幾步外的位置停步,保持了一個既顯尊重又不失疏離的距離。
他今日身著的是一身云錦裁成的雪白袍服,陽光流轉(zhuǎn)在紋飾的陣紋上,流淌著柔光,襯得他整個人如玉山上飄下來的一縷云。
這份清貴雅致,與擂臺的狼藉、袁奕的昏迷、以及人群殘留的躁動混亂,格格不入。
他的賽程在明日,今日本可以不用來,即使要看對決也早已結(jié)束了。
此刻過來,是什么意思?楚云澈的目光溫和地落在謝言星身上,聲音清越悅耳:“謝姑娘方才一戰(zhàn),精彩絕倫。
本想賽后即刻道賀,奈何場面紛雜,尋到姑娘晚了些。
”謝言星心中疑惑未消,正欲開口,卻感覺到倚著自己的小師叔不著痕跡地調(diào)整了下姿勢。
即使半蹲在地,大半重量仍需依賴謝言星支撐,此刻望向蘇昭辭,他面上竟又維持住了那輪明月般的清冷從容。
若非謝言星就在旁邊,將他過分蒼白的面色看的清晰,只怕也察覺不出此人強撐。
謝言星心頭的不解又疊了一層,但眼下無暇細(xì)究。
她轉(zhuǎn)會視線,抬眼望向楚云澈:“恭喜的話不必說,若閣下無事,還請讓讓,我此刻有事。
”“是為了這位道友?”楚云澈目光平靜地掃過地上的袁奕,語氣甚至帶著一絲真誠的不解,“束魂咒,于多數(shù)修士而言都算很實用的方法。
心無旁騖,方可修為一日千里,若是解咒,增長的修為可能會反噬,損傷根基。
”他略頓了頓,重新看向謝言星,眼神中流露出純粹的欣賞:“我看了謝姑娘數(shù)場比試,以食入道,引天地靈氣為己用,天賦卓絕,實乃罕見。
東瀾仙宗門內(nèi)恐怕沒有人能給予姑娘契合的指引”“我楚家有數(shù)卷不問世的食修典籍,族中有位食修前輩在靈膳牽引靈力上造詣頗深。
”他聲音清越,聽上去甚至是有些誠懇的,“聽聞姑娘先前也未有師承,姑娘若愿入我楚家,得前輩指導(dǎo),根基必會更牢固,進境也將更穩(wěn)妥,遠(yuǎn)勝于獨自摸索,徒耗心力。
”他的邀請聽著似乎真心實意,像為謝言星指出了一條遠(yuǎn)離東瀾仙宗的康莊大道。
可惜言辭或許懇切、方法或許可行,但其中隱世世家特有的居高臨下還是讓謝言星xiong中怒火翻騰。
她深吸了一口氣,唇邊慣帶的笑都徹底消失。
“閣下現(xiàn)在說這話為時尚早。
”謝言星聲音冷了下來,“等閣下先進了宗門大比決賽,再與我打過一場,若是贏了,再行勸導(dǎo)吧。
”楚云澈想了想,頷首,微微抬手示意。
身后侍從無聲上前,遞過一個玉白瓷瓶。
楚云澈接過,親自遞向謝言星:“這是一枚定魔丹,可以清明心目、感知魔氣,于緩解束魂咒反噬亦有些效用。
”他語氣依舊平和,甚至是尊重的:“雖則不解姑娘為什么執(zhí)意要破去這位道友身上的咒術(shù),但這枚丹藥贈予姑娘,以表我邀請姑娘入我楚家的誠心。
這枚丹藥,秘境試煉時自服,可護持心神,助姑娘破除魔氣。
若用于解咒,或可減輕這位道友些許苦楚。
如何使用,全憑姑娘心意。
”謝言星接過瓷瓶,入手微沉。
她撥開瓶蓋,一股帶著異香的精純靈氣逸散出來,令人精神一振的同時,又隱隱有些微的眩暈。
瓶底靜靜躺著一枚丹藥。
它并不如尋常丹藥那樣渾圓飽滿,形態(tài)略顯不規(guī)整,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深紅,既不如寶石那般嚴(yán)厲,又不像朱砂那樣沉滯。
身旁蘇昭辭的身體忽然僵了僵。
謝言星遞了個詢問的眼神給方才起就一副不對勁模樣的蘇昭辭。
蘇昭辭面色更白了,手借著衣袖遮掩握住謝言星的手腕,手指冰涼,實實在在用了力。
似乎只是倚靠也已經(jīng)不夠,還要手上借些力氣才能穩(wěn)住身體。
蘇昭辭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微微偏過頭,露出一小截蒼白的側(cè)臉和緊蹙的眉頭。
他望向那枚丹藥的眼神幽深難辨。
對著謝言星的眼神,那雙桃花眼幽幽,盛滿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他急促的吸了口氣,像是要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帶著點不情不愿的掙扎感,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
謝言星收下瓷瓶:“這枚丹藥,謝過道友了。
”她抬起眼,目光銳利,聲音清晰:“只是,道友方才所言,恕我無法茍同。
或許你生于楚家,見慣了風(fēng)景,取舍不過是權(quán)衡利弊,與我所見不同。
”她迎著楚云澈帶著訝異的目光:“孰是孰非、孰優(yōu)孰劣,無需爭論。
后日擂臺之上,等我把你親手打下云端,再論不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