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縱然厲淮安喜形不露于色,此刻也瞳孔震顫,難掩驚訝。
他瞇起鳳眸,緊緊盯著黎聽雪,似乎是想要看出,她有沒有在說謊。
可黎聽雪坦坦蕩蕩。
厲淮安的氣場一瞬沉了下去,指尖的扳指“咯吱”作響:“本王以前怎么不知,你竟這樣大方?”
以前不大方,當然是因為愛會讓人生出獨占欲。
現(xiàn)在大方,當然是因為不愛了。
黎聽雪扯了扯唇,一幅乖順至極的模樣:“如皇叔所言,飛燕與皇叔并無私情,那我還有什么好介意的?”
厲淮安一噎,抿著薄唇許久,才開口:“三錠金,本王取來給你便是。”
他朝著暗處拂袖,隱匿在暗處的護衛(wèi)厲一立即得令。
不過一刻鐘,厲一便取來了三錠金。
接過金錠時,黎聽雪心口有過一瞬的沉悶。
畢竟,拿到這最后三枚金錠,就意味著她與厲淮安的夫妻情誼徹底斷了。
她摩挲著這三枚金錠,紅了眼朝厲淮安行了個禮。
“多謝皇叔�!�
上次她這樣行李,還是在十多年前。
厲淮安被她的生疏刺到,拂袖起身準備離去。
到書房門口時,才仿佛想起什么似得。
“曾經(jīng)你與本王說,如若本王令你傷心難過,便予你一錠金,待湊滿一百錠時,你便會永遠離開本王。”
“不知此刻,本王給你多少錠了?”
一百錠金,一萬兩,已經(jīng)足夠買下全軍一整個冬的糧草。
黎聽雪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隨口說了個數(shù):“九十五個罷�!�
聽到這個數(shù)字,厲淮安緊繃的背脊似乎放松不少。
他背對黎聽雪,點了點頭:“剩下五個金錠,本王不會再讓你傷心了�!�
說完,厲淮安才緩緩踏入風雪。6
他似乎從沒想過,他與黎聽雪之間,早就已經(jīng)走到了終點。
而等到厲淮安的背影,徹底被風雪吞沒。
黎聽雪才對著這無邊的夜色,輕輕說了句:“可是皇叔,我已經(jīng)徹底放下,再也不會被你傷到了�!�
當夜,黎聽雪將那封和離書放在桌上后,就回了將軍府。
她回府時,已是深夜。
本想輕手輕腳,不驚動四哥休息。
結(jié)果剛進祠堂,就聽黎宣連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br />
“和王爺說清楚了?什么時候出發(fā)?”
黎聽雪身形微僵,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黎宣連握著輪椅的手用力到泛白:“總不能是明天……”
“今晚�!�
黎聽雪顫聲打斷他的話,朝著暗處招了招手。
當即就有暗衛(wèi),恭敬呈上一個木盒。
在黎宣連震驚的眼神中,黎聽雪將盒子打開,拿出刻著自己名字的靈牌,與她逝去父兄的牌位擺在一起。
“四哥,此次出征,我已是抱著不勝不歸、和必死的決心�!�
“這牌位是我親手所刻,只等我黎聽雪馬革裹尸后,留由四哥祭奠吧。”
她的語氣淡然,實則嗓音沙啞。
黎宣連平日看著平靜無波,此刻也滿眼猩紅,對著祖宗牌位祈求。
“宣連如今別無所求,但求小妹聽雪平安……”
黎聽雪忍著哽咽,開口走過去半跪在他身邊:“四哥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活下去,你也答應(yīng)我,一定要等我回來,好嗎?”
良久,頭頂才響起黎宣連略微顫抖的應(yīng)答:“……好�!�
黎宣連因腿疾常年纏綿病榻,與黎聽雪多聊了一會便有些精力不濟。
黎聽雪推他回房睡下,才重新回到祠堂。
上一次,她是懷著必死的決心祭拜自己。
這一次,她則是最后再見逝去的父兄一面。
黎聽雪虔誠而鄭重地上完香,對著供桌上林立的牌位深深叩首三拜,才毅然轉(zhuǎn)身離去。
天色將明,寒雪簌簌。
黎聽雪到皇城內(nèi),點了三千神武軍將士,與京郊三萬玄甲軍一同出征。
帥旗之下,黎聽雪身披銀甲紅袍,手中銀槍寒光肅殺,聲音穿透風雪:“將士們,此戰(zhàn)艱險,吾等俱不畏死,誓以吾血捍衛(wèi)山河!”
三軍將士齊聲應(yīng)喝:“誓以吾血,捍衛(wèi)山河!”
肅殺之氣直震云霄!
黎聽雪戴上面具,領(lǐng)軍策馬行進,旗幟獵獵,擂鼓震天。
行軍至交叉街口時,另一道鑼鼓聲由遠及近,黎聽雪看見厲淮安的迎親隊伍緩緩行過。
才知原來他與黎飛燕的婚事,也在今天。
只見白馬上,厲淮安一身絳紅華服,俊美無儔。
那雙冰封的冷眸此刻繾綣萬千,而他身后,是為迎娶黎飛燕鋪下的十里紅妝。
沿途百姓,觀禮者不知何幾。
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的黎聽雪,未有停留,策馬領(lǐng)兵從另一街道繼續(xù)前行。
當她與厲淮安的馬匹隔著一條街擦肩而過而過時,過往記憶竟莫名一一浮現(xiàn)。
八歲那年,將軍府滿門出征,厲淮安牽起她的手,跟她說,她有家。
十八歲那年,父母兄長皆戰(zhàn)死沙場,厲淮安幫她扶靈柩,送家人下葬。
二十三歲那年,她為厲淮安擋刀,厲淮安在三軍陣前,許諾非她不娶,永不納妾……
昔日種種,皆如云煙葬于風雪。
未來,愿他厲淮安此生子孫滿堂,得償所愿。
而她黎聽雪,注定將為胤國流盡最后一滴血。
城門大開——
旌旗昭昭遮天蔽日,黎聽雪策馬出城,再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