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雨滂沱，模糊了姜末的視線。</p>
但她還是認(rèn)出了眼前之人！</p>
哪怕他穿著鐵甲衛(wèi)的甲胄，哪怕他以鐵面遮臉，哪怕老太監(jiān)的死法與前世不同，但她認(rèn)得那雙眼睛！</p>
是......是陛下......</p>
是陛下又一次救了她！</p>
姜末渾身都已濕透，冰冷的雨水從她面頰上不斷淌落下來，四肢百骸瑟瑟發(fā)抖，可她胸口卻滾燙的驚人！</p>
一張口，雨水就涌入口中。</p>
連著聲音都在顫抖。</p>
“陛下——”</p>
蕭琚看著止不住在發(fā)抖的小宮女，眼底的冷色越來越濃。當(dāng)著她的面砍下了一個(gè)人頭，她為何不像其他人那樣恐懼？為何還要用這種眼神看著他？</p>
蕭琚強(qiáng)行移開視線。</p>
鮮血不斷從尸體里流出，被雨水沖刷，成了滿目血色，爭前搶后的涌入蕭邈眼中。</p>
胸口的嗜血、暴躁在叫囂著，妄圖掠奪他的意志。</p>
眼瞳漸染血色。</p>
他收劍入鞘，嗓音陰鷙無情：“扔出去喂野狗，別臟了孤的宮城！”</p>
隨后轉(zhuǎn)身離開。</p>
仿佛救人不是他的本意，暴君殺人砍頭，不問事由，全憑喜惡。</p>
祈均視線幽幽盯著那一地涌流的血水，唇角微勾了下，出聲應(yīng)下：“遵命，陛下�！彼ь^，看向聞聲跑來的巡邏侍衛(wèi)，指了地上分離的尸首，語氣陰柔詭異：“陛下吩咐，把那地上的腦子和身子扔的遠(yuǎn)遠(yuǎn)的�！�</p>
一隊(duì)侍衛(wèi)看著鮮血淋漓的場(chǎng)面，打了個(gè)寒顫。</p>
“是、是！”</p>
短短兩字里，遍布恐懼。</p>
姜末看著大雨滂沱中離開的背影，胸口灼熱。</p>
她知道！</p>
不是這樣的！</p>
陛下是為了救她才會(huì)動(dòng)手——</p>
老太監(jiān)不知玷污了多少人、上手不知沾染了幾條人命，怎么死都不為過！</p>
可她不想要陛下再被人扣上一條濫殺的人命！</p>
那樣的渣滓，如何能給陛下潑上污名......</p>
她不是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么，從慶元殿那日再見陛下起，要將所有的感謝全部說給陛下聽——</p>
動(dòng)起來——</p>
姜末——</p>
站起來——</p>
追上去！</p>
跪在大雨中的小宮女咬著牙，站起了起來，哪怕雙膝發(fā)軟，哪怕站起來后在一起跌倒，膝蓋重重磕在地上、手掌擦過地面，她仍一次次爬起來，朝著那個(gè)孤冷的背影跑過去！</p>
陛下......</p>
等等奴婢......</p>
“陛下——”</p>
她跌跌撞撞著，在手指觸碰到帝王蓑衣的那一瞬間，帝王卻抬臂避開，蓑衣擦過她的指尖。而姜末已耗盡力氣，狼狽不堪的跌倒在地，發(fā)髻散開，濕漉的長發(fā)垂在肩上、黏在臉上，雨聲嘈雜，幾乎掩蓋了她的呼喚聲。</p>
“陛下......”</p>
......</p>
“陛下啊......”</p>
......</p>
那本可以離開的背影卻再一次停了下來。</p>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p>
但身體失控。</p>
雨聲嘈雜，卻掩蓋不下小宮女一聲聲的‘陛下’，不是恐懼、害怕、敬畏的語氣，穿過雨幕，強(qiáng)勢(shì)傳入他耳中。</p>
他垂下視線，看小宮女跌絆在地上。</p>
臉色慘白，十指鮮血滲出，渾身狼藉。</p>
可她依舊在掙扎著向前，試圖觸碰到他。</p>
鮮艷的紅刺激著他的雙眼。</p>
蕭琚握著青玄劍的手腕再度開始控制的顫抖，殺戮之念在腦海里翻滾，眼前的小宮女就像是一盆被打碎的茉莉，潔白的花朵上被血漬弄臟，血液里瘋狂涌動(dòng)著一個(gè)念頭。</p>
殺了她——</p>
就像剛才那樣砍下她的腦袋——</p>
將這束潔白的茉莉徹底染上血色——</p>
殺了她！</p>
暴君的雙目被暗紅吞噬。</p>
握著青玄劍的手在一點(diǎn)點(diǎn)抬起。</p>
姜末的視線被雨水模糊，她只知道陛下停了下來，她伸手，觸碰到他的衣角，用力昂起頭，望著她的陛下。</p>
張口，雨水灌入。</p>
電閃雷鳴。</p>
她用力發(fā)出聲音：</p>
“奴婢…謝陛下......救命之恩......”</p>
暴君抬起的手猛地頓住。</p>
血色眼瞳中，印入了小宮女的模樣，鼻尖似乎能嗅到那晚在后偏殿縈繞了一夜未散的茉莉香氣。</p>
蕭琚短暫奪回片刻理智。</p>
他后退一步，用劍鞘揮開她的手，厲聲呵斥：“拿開你的手！滾！”隨后急轉(zhuǎn)身離開。</p>
姜末已冷的渾身麻木。</p>
被劍鞘打到的手腕也感知不到疼痛。</p>
十指指腹血肉模糊，似乎也不疼了。</p>
她只是有些冷，有些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著，自己還倒在甬道里，沒人會(huì)好心送她回去的。</p>
她還不能死。</p>
侍衛(wèi)已拖走了尸首。</p>
甬道里，只剩下姜末與祈均。</p>
祈均收回意圖上前阻攔陛下再度下殺手的腳，眼底閃過一抹詫異。</p>
他看著那倒在地上的小宮女，那么弱小、清瘦的身子里，到底藏著一顆什么樣的心與魂魄，為了那樣一個(gè)暴君，能如此執(zhí)著？</p>
是因他的身份？財(cái)富？權(quán)勢(shì)？</p>
祈均瞇起眼，視線明明落在小宮女身上，卻又像是看見了很多年前的另一個(gè)人。</p>
她也曾為了自己這樣哭過。</p>
‘不要拋下我好不好？’</p>
‘師兄——’</p>
在情緒從陰晦的記憶中翻滾出來之前，祈均閉了下眼，再次睜開眼時(shí)，又恢復(fù)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玩弄權(quán)勢(shì)的奸宦。</p>
他撿起油紙傘。</p>
走到姜末身邊，緩緩蹲下身，替她遮住雨水。</p>
姜末察覺。</p>
她下意識(shí)抬頭，澄澈的雙眸已逐漸渙散。</p>
“祈…公公......”是他還在......</p>
她虛弱的開口。</p>
像是一朵在枝頭搖搖墜墜的，小小的茉莉花朵。</p>
她像是找到了可以放心信任之人，不再強(qiáng)逼著自己保持清醒。</p>
祈均嗯了聲，語調(diào)陰柔著，他問：“小姜末，陛下保住了你的清白，還饒你一命，你可想向陛下報(bào)恩？”</p>
“想......”</p>
祈均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咱家會(huì)安排妥當(dāng)，你可得快些養(yǎng)好身體啊�！�</p>
姜末聽不清祈均在什么，只看見他嘴巴張合的說著話，心底松了口氣后，人就徹底撐不住了，在發(fā)出聲音之前，眼前黑暗襲來。</p>
暈了過去。</p>
祈均看著倒下的小宮女，面無表情。</p>
陛下顯然已經(jīng)開始動(dòng)搖，發(fā)病時(shí)能一次又一次的忍住不殺她，如此單純、滿眼只有陛下的小宮女，陛下總會(huì)忍不住的，那男人的本性。</p>
須臾后，他撐著膝蓋，噯咻一聲站起身，留下?lián)卧诮╊^上方的一柄油紙傘，抬手叫來一個(gè)遠(yuǎn)遠(yuǎn)站著真鐵甲衛(wèi)，吩咐把人弄回去。</p>
鐵甲衛(wèi)粗魯。</p>
一把扛起小宮女疾步如飛。</p>
祁均連忙噯了幾聲，在后面叫著：“給咱家輕手輕腳一點(diǎn)，別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