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城，梅雨季。</p>
周黎從手術室走出來，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完全被墨色籠罩。</p>
一臺急診手術，耗費了三個多小時。</p>
她清冷的眉眼沾染著些許倦意。</p>
摘掉口罩，深深吸入一口氣，消毒水的氣味緩緩灌入鼻腔。</p>
熟悉而冰冷。</p>
洗手、消毒、沖涼、換衣。</p>
她機械地完成這一套流程。</p>
溫熱的水流沖刷過細長而白皙的手指，卻帶不走那股揮之不去的疲憊。</p>
周黎作為南城第一人民醫(yī)院的急診科醫(yī)生，今天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站了十多個小時手術臺。</p>
名副其實的“站姐”。</p>
剛走出休息室，手機便又急促地響起來。</p>
接起——</p>
“周醫(yī)生，急診！患者年齡四歲，情況緊急……” 護士長語速極快。</p>
她眉心一跳，迅速戴好口罩、收斂情緒，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轉身朝診室快步走去。</p>
護士長見她過來，連忙離老遠就迎上前：“周醫(yī)生，小患者在里面，李醫(yī)生給做了檢查，確診是急性闌尾炎。手術事宜已經(jīng)在準備了，家屬剛簽完字，寧主任也在趕過來的路上了，等下你來協(xié)助即可。”</p>
周黎聽完腳下一頓，按道理這種常規(guī)手術，她這個主治醫(yī)師足夠勝任。</p>
沒想到竟然驚動了院里外科大佬“寧一刀”，寧海。</p>
“你先去安撫下患者家屬吧，”護士長忽然壓低聲音，“據(jù)說對方大有來頭，院長親自交代下來一定要妥善照顧，他等下也過來。”</p>
周黎淡淡點頭，這種“照顧”在醫(yī)院并不稀奇。</p>
目光掃向手術同意書上簽名欄時，指間卻猛然僵住。</p>
霍執(zhí)。</p>
熟悉的一筆一劃，鋒銳如利刃。</p>
這是刻進她記憶深處的名字。</p>
真的會是他嗎？？</p>
不可能吧！</p>
可這字跡，她太熟悉了……</p>
“醫(yī)生——”</p>
沒等她繼續(xù)思考，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從身后傳來。</p>
周黎脊背驀地一僵，像電影鏡頭里的慢動作回放一樣，緩緩轉身。</p>
與對方四目相對的一刻，她全身如電流過境一般，迅速席卷四肢百骸。</p>
真的……是他。</p>
男人西裝筆挺，深邃的眉眼間透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p>
眼前的霍執(zhí)成熟冷郁，周身氣場凌厲而疏離。</p>
與記憶里那個意氣風發(fā)又清傲的大男孩判若兩人。</p>
周黎從未想過，這輩子還會再與他相逢，以這種方式。</p>
此刻，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先是微愣一下，隨即恢復如常。</p>
陌生而淡漠。</p>
“我兒子的手術，什么時候開始？”他微微蹙眉問，冷靜中顯出幾分焦急。</p>
他不記得她了。</p>
他兒子？</p>
四歲。</p>
那……</p>
周黎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呼吸都變得艱澀。</p>
額頭前快速積聚起了一層汗意，隨之遍布整個后背。</p>
她木然地張了張口，聲音暗�。骸耙呀�(jīng)在安排了，我們……”</p>
“周醫(yī)生！”</p>
寧主任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打斷了她的話。</p>
“這臺手術我來做，你一助，去準備下�！睂幹魅翁统黾埥聿亮瞬令~頭的汗，壓低聲音道，“這位是北城霍家的少爺，身份特殊，院里很重視�！�</p>
周黎怔住。</p>
“有勞寧主任了。”霍執(zhí)客氣道，催促之意也很明顯。</p>
她不受控制地看向他，而他的眼神未繼續(xù)在她身上投注半分。</p>
或許于他而言，她只是這臺手術的構成部分之一而已。</p>
周黎閉了閉眼，再次深呼吸，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配合完成這場手術。</p>
然而，當她看到病床上痛苦蜷縮、臉色煞白的小男孩時——</p>
整個人如遭雷擊，喉嚨發(fā)緊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p>
那眉眼、那鼻梁、甚至微微抿起的唇……</p>
和她小時候的某張照片，至少七分神似。</p>
周黎的臉色瞬間比男孩還要蒼白，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p>
是……她的兒子。</p>
五年前，她生產(chǎn)完卻又被迫“遺棄”的兒子。</p>
她和霍執(zhí)的兒子。</p>
麻醉醫(yī)生介入，為男孩進行了術前麻醉。</p>
周黎強行逼迫自己專注眼前的手術，不能有任何分心。</p>
冷靜，冷靜，再冷靜。</p>
手術室里，無影燈刺眼的白光籠罩著手術臺。</p>
周黎冷靜且專業(yè)地配合著寧主任。</p>
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手中的器械比平時沉重了千倍。</p>
周黎的余光不受控制般落在男孩蒼白的小臉上——</p>
他安靜地閉著眼睛，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這個角度，又像極了霍執(zhí)。</p>
“電刀�！睂幹魅蔚穆曇魝鱽�。</p>
她遞過器械，卻在收回手的瞬間注意到監(jiān)護儀上的數(shù)字開始異常波動，趕緊提醒。</p>
“血壓下降，85/50�！甭樽磲t(yī)生提高音量，“心率加快，120次/分。”</p>
寧主任聞言皺眉，聲音依然沉穩(wěn)：“腹腔內有滲血，可能是闌尾系膜血管異常�！�</p>
周黎心臟猛地揪緊。</p>
作為外科醫(yī)生，她太清楚兒童腹腔鏡手術中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潛在危險性。</p>
“準備輸血�！睂幹魅晤^也不抬地下達命令。</p>
麻醉醫(yī)生：“寧主任，患兒是RH陰性，血紅蛋白70！”</p>
手術室瞬間寂靜，只有監(jiān)護儀的滴答聲。</p>
“啟動自體血回收。立刻聯(lián)系血站，啟動稀有血型緊急調配，要快！”寧主任果斷下令，“通知家屬簽字，可能需要特殊血源�！�</p>
“血站回復：本市庫存告罄，正從S市急調，最快也要70分鐘……”巡回護士聲音發(fā)緊。</p>
周黎的手在無菌手套下微微顫抖。</p>
看著監(jiān)護儀上跳動的數(shù)字，五年前那個雨夜的畫面撕裂般重現(xiàn)……</p>
“寧主任！”周黎突然開口，聲音斬釘截鐵，“我是RH陰性O型。我申請下臺，現(xiàn)在就去血站做定向緊急獻血�！�</p>
寧主任目光銳利地審視她一秒，隨即重重點頭：“快去！巡回護士協(xié)助聯(lián)系血站開通綠色通道�！�</p>
“麻醉，全力維持循環(huán)，等血�！�</p>
“趕緊叫李醫(yī)生過來支援。”</p>
“好！”小護士立即去找援兵。</p>
……</p>
涉及直系親屬獻血問題，周黎與輸血科的趙主任“私下溝通”后，對血液進行了輻照處理。</p>
當針頭終于刺入靜脈的瞬間，周黎的目光落在男孩臉上。</p>
這是她第一次，或許也是唯一一次能夠為他做些什么。</p>
鮮血順著導管緩緩流出，她的視線開始模糊。</p>
恍惚間，她仿佛看見五年前那個被抱走的孩子，正對著她微笑……</p>
“血紅蛋白回升到85了�！甭樽磲t(yī)生松了口氣，“嗐！這種小眾的意外也是讓咱們給攤上了……”</p>
寧主任手中的動作從容不迫：“好，繼續(xù)手術。”</p>
眾人依言繼續(xù)配合。</p>
結束時，周黎拖著虛弱的步伐來到手術室想看看情況，抬眼便看見霍執(zhí)快步迎上來。</p>
與她擦肩而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