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甲方的電話打來時，沈硯正在核對鋼結構的應力計算表。</p>
“沈總，下午三點的會，方案得改。” 王總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業(yè)主要求把兒童活動區(qū)的層高抬高半米，還要直觀看到效果，不然這項目……”</p>
沈硯的指尖在鍵盤上停住。層高抬高半米，意味著梁柱結構要重新設計，管線排布得全部推翻，更別說“直觀看到效果”——常規(guī)效果圖至少需要三天，而現(xiàn)在離下午三點，只剩不到五個小時。</p>
“王總，時間太緊張了。” 他盡量讓語氣平穩(wěn)，“結構改動涉及安全規(guī)范，我需要和設計院溝通……”</p>
“我不管你們怎么溝通，” 王總打斷他，“三點之前，我要看到能讓業(yè)主點頭的東西，不然就按違約處理�！� 電話“啪”地掛了。</p>
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空調的嗡鳴。設計師小周臉色發(fā)白：“沈總，這……這根本不可能啊，就算通宵趕，效果圖也出不來……” 其他人也低著頭，沒人說話——誰都知道，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p>
沈硯捏著手機，指節(jié)泛白。他知道王總在刁難他，因為這個項目最初是沈家的公司在跟進，后來被他截胡，對方一直憋著股氣。但他不能輸，“硯筑”剛起步，丟了這個項目，可能就意味著資金鏈斷裂。</p>
“把原始結構圖調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CAD軟件，“我們先調整梁柱位置，管線走向同步修改，小周你聯(lián)系設計院，確認新的荷載參數(shù)……”</p>
指令清晰有序，慌亂的氣氛稍稍穩(wěn)住。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最大的難題不是結構改動，而是怎么在三個小時內，讓業(yè)主“直觀看到效果”。常規(guī)的平面圖太抽象，3D模型渲染又太慢，難道真要手繪示意圖？可誰有這個功底？</p>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p>
蘇野探進半個腦袋，手里拿著個三明治，嘴里還嚼著東西：“沈總，我來……” 話說到一半，看見滿辦公室凝重的氣氛，把后半句“送賠罪禮”咽了回去，“你們……怎么了？”</p>
沒人理他。小周正對著屏幕嘆氣，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馬克筆，滾到蘇野腳邊。</p>
沈硯抬頭，眉頭緊鎖：“這里在忙，你先……”</p>
“是效果圖的問題嗎？” 蘇野突然開口，彎腰撿起馬克筆，視線掃過屏幕上的兒童活動區(qū)平面圖，“我剛才在隔壁聽見你們說‘直觀效果’，是不是想讓業(yè)主一眼看明白？”</p>
沈硯愣�。骸澳隳芸炊畧D紙？”</p>
“略懂�！� 蘇野撓撓頭，從畫筒里抽出幾張紙，“我大學輔修過建筑設計，后來覺得太死板，才轉去畫插畫的�！� 他把紙攤開，上面是用插畫風格畫的咖啡館設計圖，連家具的陰影都處理得恰到好處，“你們要什么樣的效果？我或許能試試。”</p>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小周第一個反應過來：“蘇先生，你能畫？就……就像畫漫畫那樣，把整個活動區(qū)畫出來？”</p>
“差不多�！� 蘇野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告訴我你們想改什么，層高、布局、家具擺放……我能在一小時內畫出來，色彩、光影都能加上，比平面圖直觀多了�！�</p>
沈硯看著他手里的插畫，又看了看屏幕上緊迫的時間，心里突然冒出個冒險的念頭。他從沒見過用插畫做設計方案的，但現(xiàn)在，好像沒有更好的選擇了。</p>
“兒童活動區(qū)，層高抬高半米，” 他語速極快地說，“西南角加個繪本角，用弧形書架，中間留一塊游戲區(qū)，鋪軟墊，采光要從頂部天窗……”</p>
“明白！” 蘇野立刻拖過一把椅子，把畫紙鋪在桌上，從畫筒里掏出十幾支馬克筆，“給我半小時。”</p>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先用鉛筆勾勒出大致輪廓，再用馬克筆填充色彩——天藍色的墻面，鵝黃色的書架，弧形的邊緣被畫成云朵的形狀，頂部天窗灑下的陽光被畫成金色的線條，連孩子們在軟墊上玩耍的身影都栩栩如生。</p>
最絕的是，他把結構改動后的梁柱，巧妙地畫成了卡通樹的形狀，既不突兀，又清晰地展示了承重位置。</p>
沈硯站在旁邊，越看越心驚。蘇野的筆觸看似隨意，卻精準地抓住了每個設計要點，甚至比專業(yè)效果圖更能傳遞“溫暖”“安全”的感覺——這正是兒童活動區(qū)最需要的氣質。</p>
“搞定！” 蘇野把筆一扔，抬手看表，正好半小時，“怎么樣？”</p>
畫紙上的兒童活動區(qū)鮮活得像個童話世界。小周忍不住驚嘆：“蘇先生，你這比效果圖還厲害！業(yè)主肯定能看明白！”</p>
沈硯沒說話，拿起畫紙仔細看了看，在繪本角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箭頭：“這里加個矮柜，方便放玩具�！�</p>
蘇野立刻拿起筆補上，還在柜子上畫了只小熊玩偶：“這樣？”</p>
“嗯�！� 沈硯點頭，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p>
下午三點，會議室里。</p>
王總抱著胳膊，等著看沈硯出丑。業(yè)主代表也皺著眉，顯然對臨時改方案很不滿。直到沈硯把蘇野的插畫遞過去。</p>
“這是……” 業(yè)主代表愣住，拿起畫紙的手頓了頓。</p>
“抬高后的層高，新增的繪本角，游戲區(qū)的布局，” 沈硯指著畫紙解釋，“弧形書架避免磕碰，頂部天窗保證采光，卡通樹造型的梁柱既安全又符合兒童審美……”</p>
畫紙上的世界太生動了，連王總都忍不住湊過來看。業(yè)主代表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突然笑了：“這個好！比看圖紙明白多了！就按這個來，沈總，你們太懂我們想要什么了！”</p>
王總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只能悻悻地說：“既然業(yè)主滿意，那就按這個方案推進�！�</p>
散會后，小周激動地拍著蘇野的肩膀：“蘇先生，你真是我們的救星！” 其他人也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夸他畫得好。</p>
蘇野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偷偷看向沈硯，眼睛里帶著點求表揚的期待。</p>
沈硯走過去，從口袋里掏出個紅包，塞進他手里：“謝禮。” 紅包很厚，一看就裝了不少錢。</p>
蘇野卻立刻推了回來，臉漲得通紅：“沈總，你這是干什么？我?guī)湍悴皇菫榱隋X！” 他指著畫紙，“我是覺得這個設計好，想讓它被更多人看到。再說了，這還算是我的賠罪禮呢！”</p>
“賠罪禮早就夠了�！� 沈硯堅持把紅包塞給他，“這是你應得的�！�</p>
“我說了不要！” 蘇野把紅包往桌上一放，語氣突然有點急，“沈硯，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幫忙還要錢？”</p>
“朋友”兩個字，像顆小石子投進沈硯心里，漾開圈圈漣漪。他看著蘇野泛紅的眼眶，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在畫紙上補的那個箭頭——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把這個人當成了可以隨口提意見的“自己人”。</p>
“好吧�！� 沈硯收回紅包，語氣軟了些，“晚上請你吃飯�！�</p>
蘇野的眼睛瞬間亮了：“真的？”</p>
“嗯。” 沈硯點頭，“你想吃什么？”</p>
“巷尾那家麻辣燙！” 蘇野脫口而出，又趕緊補充，“我讓老板少放辣，給你多放青菜！”</p>
沈硯看著他雀躍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場被刁難的危機，好像也沒那么糟糕。至少，讓他看到了這只冒失的畫筆，不僅能畫出溫暖的童話，還能畫出意想不到的光。</p>
那天晚上，沈硯坐在巷尾的麻辣燙店里，看著蘇野給他碗里夾滿青菜，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剛創(chuàng)業(yè)時，連吃碗麻辣燙都覺得是奢侈。而現(xiàn)在，身邊坐著個嘰嘰喳喳的人，把溏心蛋小心翼翼地剝好放進他碗里，說“沈總你多吃點，下午耗腦子”，他居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比獨自一人啃冷掉的食堂套餐，要舒服得多。</p>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打在玻璃窗上，像首溫柔的歌。蘇野正手舞足蹈地講著大學時怎么偷偷在建筑系的圖紙上畫小人，沈硯聽著，偶爾應一聲，嘴角始終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p>
他想，或許有些意外，從一開始就不是麻煩。</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