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到了衛(wèi)生所后面停放尸體的房間,沈圖燃先止住了步子。</p>
他臉色微微泛白。</p>
機械地拿起手機來,聽著那邊熙熙攘攘的聲音,全是在追問他為什么不告而別的。</p>
我甚至聽見了林婉靜的哭聲。</p>
“阿燃,你在哪兒��?為什么婚禮的時間都要到了你還不來?”</p>
沈圖燃不耐煩地正要說,“我在哪兒什么時候還得跟你匯報……”</p>
門突然被打開,那人沒好氣地對他說。</p>
“看看吧,不是你自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嘛。”</p>
沈圖燃大步流星地往里走。</p>
他還在嘴硬,“她到底給了你多少錢,讓你配合她演到這種地步……”</p>
回頭的霎那間,他像被雷電擊中似的跌坐在地上。</p>
整個人臉色白得如一張薄紙。</p>
我看著自己直挺挺地躺在那張木板床上,臉頰擦干凈了一些,只是手腳卻仍灰黑。</p>
手里還緊緊抓著那件婚服。</p>
那人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沒給她蓋什么白布,她以前說過最討厭蓋住臉,要是有一天不幸……讓我給她擦干凈臉就行,她說這樣干干凈凈的她父親就能一眼認出她來�!�</p>
沈圖燃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來。</p>
他渾身都在微微地顫抖,眼眶漸漸紅透了,他從地上掙扎著好幾次都沒能站起身來。</p>
好不容易扶著床邊站起來,他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碰一下我的臉頰。</p>
手指還未抵達,眼淚卻吧噠吧噠地落了下來。</p>
他仰起頭來,努力地把眼淚收了回去。</p>
重又堆起一絲笑意來,伸手輕輕地碰了碰我早已僵硬的手臂。</p>
“好了,被你嚇到了,唐恬,乖,起來啦,我這次承認是我輸了好不好?”</p>
“唐恬……”</p>
“恬恬……醒醒,再裝睡就過分了,我可是……我可是開了一整夜來找你的……”</p>
他終于說不下去,放聲哭著跪在了床邊。</p>
那雙手緊緊地抓著我早已冰涼透頂?shù)氖�,像是生怕松開我就會消失似的。</p>
未掛斷的電話還響著。</p>
林婉靜像是不可置信似的,結(jié)結(jié)巴巴,“阿燃……你……你去找她了?”</p>
電話似乎被趙睿搶了過去,“哥們,你不是吧你,連夜開回去找她,現(xiàn)在怎么辦,你爸媽可是臉都黑了!”</p>
“求你了,趕緊回來,婚禮當天你鬧這一出……”</p>
但沈圖燃什么都聽不見似的。</p>
他只是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一遍遍地摩挲,似乎以為那只手能回暖似的。</p>
那人在一旁不痛不癢的。</p>
“她叫唐恬,來鎮(zhèn)上的時候什么都沒帶,就帶著一大堆旗袍,那會所有人都笑話她,這地方誰穿這么精貴的料子啊,她說這是她父親留給她的,可惜啊,她自己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把這些旗袍看得比命都重。”</p>
那人又好像替我不值。</p>
“她在鎮(zhèn)上沒交到朋友,她不愛笑也不說話,誰會喜歡這樣的老板娘呢?年紀輕輕的,之前還非要拉著我簽什么轉(zhuǎn)贈合同,說要把這間店給我,換我給她把骨灰揚了……”</p>
他嘖嘖出聲,“你說她這人對自己怎么這么狠啊�!�</p>
狠嗎?</p>
我其實自己也不懂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媽媽過世得早我沒有印象,爸爸的死過于突然,我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p>
不久之前輪到我了,我想總得安排個后事吧。</p>
這鎮(zhèn)子好是好,但太孤冷了,我不想永遠留在這。</p>
那人正在把我隨口說的話一字不差地說給沈圖燃聽,哪怕他已經(jīng)面如死灰,只是機械地不停地搓著我的手。</p>
“她說讓我把她的骨灰揚了,這樣她就自由了,想去哪兒去哪兒,也沒人能攔著她,她如果有什么想見的人就可以去見�!�</p>
這話剛說完,沈圖燃的動作一滯,本就紅得不像樣的眼睛里涌出淚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p>
他越哭越難以控制,雙手掩面,漸漸哭出了聲。</p>
那人卻像是故意來戳他心窩子的。</p>
“那什么……你現(xiàn)在相信她死了吧,那麻煩你讓讓,我既然答應(yīng)了她,總得替她把骨灰撒了。”</p>
“不許!誰也不許碰她!不許……”</p>
沈圖燃痛哭著抱住我的身體,整個人都如同一片搖搖欲墜的樹葉,在漫長秋冬降臨之前先干枯碎裂了。</p>
等他終于平靜下來,才微微抬起頭來問那人。</p>
“你說她病了?”</p>
后來他在那人的診所里看到了我這五年里的所有就診記錄。</p>
那些數(shù)不清劑量的藥片,半夜里無數(shù)次疼到翻來覆去只能去拍診所大門的記憶全都卷土重來。</p>
我有點惱火,沈圖燃看到這些東西一定會露出輕蔑的笑來。</p>
他大概會冷哼一聲,說唐恬這就是你離開我該得的報應(yīng)。</p>
但這個我曾經(jīng)愛了很久很久的人,扶著墻站都站不穩(wěn),眼淚像斷了線的風箏。</p>
“我不知道……恬恬,我來過很多次,可是我沒有勇氣出現(xiàn)在你面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