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慕容厲歇完晌午，推開對門臥房，一嗓子把睡得四仰八叉的李達(dá)川叫起來，去仁濟(jì)堂看店。</p>
等李達(dá)川放茅之際，他走出屋門，看見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上曬著剛洗好的被子，風(fēng)一吹，蕩來蕩去，漾著皂角的香氣。</p>
猛地，慕容厲快步走到西廂房，房門是開的，他徑直進(jìn)去。</p>
還好，草藥箱子都在原地擱置，徐蘅似乎沒動過，算她識相。</p>
內(nèi)室的門也開著，小南蠻子正奮力地踮著腳掃落屋頂角落的蛛網(wǎng)，一身粗布麻衣，跟干活兒的丫頭沒區(qū)別，只是露出的半截手腕，欺霜賽雪，白的晃眼。</p>
“你切記不要動我的藥箱�！蹦饺輩柌环判模瑳_徐蘅的背影喊。</p>
徐蘅嚇一跳，轉(zhuǎn)過身，先叫了一聲“師兄”，又看了看屋外的藥草箱子，應(yīng)道：“我不會動的，請師兄放心�！�</p>
慕容厲瞧見床上徐蘅攤開的包袱，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衣服，做工尚算考究，或許她原來家境還不錯，如今淪落到這般田地，別人見了或許會唏噓，他沒什么情緒。</p>
人各有命，悲喜自渡。</p>
轉(zhuǎn)身離開，聽見身后的徐蘅道：“師兄，藥箱里的靈芝氣味不妥，許是發(fā)霉，不如拿出來曬曬�！�</p>
慕容厲腳步一頓，藥箱上鎖，她如何得知發(fā)霉？</p>
莫不是在故意瞎猜引起他注意？</p>
猜對了，趁機(jī)套近乎邀功；猜錯了，隨便找個借口糊弄過去。</p>
慕容厲冷哼一聲，這細(xì)手腕也敢在他面前興風(fēng)作浪，不知天高地厚！看來今日不但要給徐蘅下馬威，還要替慕容年教訓(xùn)徒弟。</p>
他半信半疑的走到裝有靈芝的箱子跟前，掏出鑰匙打開箱子一看，小南蠻子果然瞎猜，好好的靈芝哪有發(fā)霉！</p>
無中生有！</p>
慕容厲火氣上涌，正要開口教訓(xùn)她，忽然瞥見大靈芝下面蓋住的小靈芝一角有些不對勁，他伸手進(jìn)去小心翼翼挪開大靈芝。</p>
邪門了，小靈芝竟然生出零星的綠白霉點。</p>
“師兄，霉味不大，應(yīng)是少許發(fā)霉，祛除霉斑暴曬，仍可入藥�！毙燹坎烈话杨~頭的汗，蛛網(wǎng)終于讓她掃干凈。</p>
慕容厲眼神晃了晃，一言不發(fā)的端起藥箱放到院子暴曬，那人運氣不錯，瞎貓碰上死耗子。</p>
徐蘅跟著慕容厲出來，院子的角落有一口大缸，旁邊是燒水的爐子和鍋，她干半天活，又渴又餓，正好中午剩半塊餅，燒熱水泡軟吃。</p>
引火燒柴，很快，鍋里的水“咕嘟咕嘟”燒開。</p>
她燒水期間，慕容厲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握一把小刀仔細(xì)地剔除靈芝上的霉斑。</p>
徐蘅偷看他一眼，腦子里蹦出一句酸詞——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p>
在蘇州，像慕容厲身量那么高的男子不常見，有那么高的又不如他好看。</p>
既有一副好皮囊，又身懷一技之長，鐘鳴鼎食之家的公子，不知人間行路難。</p>
她用水瓢舀出熱水，混著涼水，把茶具碗筷洗的锃光瓦亮。</p>
剛洗好，院里跑進(jìn)來一個小廝，喜滋滋對慕容厲道：“公子，沈小姐的藥我已經(jīng)送過去了，禮尚往來，她讓我把這個帶給您�！�</p>
說著，小廝從胸前取出一枚金絲線香囊。</p>
慕容厲握著小刀，抬頭看，又是香囊，女人真是縫不夠的香囊，不過這枚香囊確實香，里面大概是曬干的花瓣不是草藥。</p>
既然是沈小姐送的，慕容厲道：“給我掛在腰帶上�！�</p>
小廝莫風(fēng)蹲下身，取走慕容厲腰間沈小姐之前送的香囊，換上新的，系好之后，起身時，留意到角落里干活兒的徐蘅。</p>
“公子，那是咱們院里新來的丫頭？”莫風(fēng)好奇道，慕容厲的院子以前也有干粗活的丫鬟婆子，他嫌女人嘰嘰喳喳，把人趕走了，所以這院子好幾年只有他和王春伺候。</p>
王春被慕容厲派到外地采買一種稀罕藥材去了。</p>
慕容厲含糊的嗯一聲。</p>
輕飄飄的一聲“嗯”如冰錐驟然刺進(jìn)徐蘅心里，于三伏天寒透人心。她端著碗筷，用力眨眼，憋回上涌的淚意。</p>
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p>
踏進(jìn)西廂房那一刻，她便隱隱生出不祥預(yù)感。</p>
果然在慕容厲眼里，只把她當(dāng)做使喚丫頭，那他還會教她醫(yī)術(shù)嗎？慕容年公事繁忙，名義上收她為徒，實際不會有時間親自教她行醫(yī)問診。</p>
她千里迢迢從蘇州來到上京城，是來拜師學(xué)藝的，不是來伺候公子小姐的。</p>
徐蘅緊緊握住茶壺，指尖因為過于用力而泛白，連莫風(fēng)叫她也未聽見。</p>
“哎，你叫什么名字？”莫風(fēng)拔高聲音，“啞巴了你�！�</p>
徐蘅回過神，呆呆的看著莫風(fēng)，“你方才說什么，抱歉，我未聽到�！彼h(huán)視院子，慕容厲早已不見人影，石桌上曬著幾顆靈芝。</p>
莫風(fēng)打量徐蘅，面皮白凈，唇紅齒白，他恍然想到什么，問：“你是夫人派來的？”</p>
的確是慕容夫人讓她住在這個院子，徐蘅點點頭。</p>
莫風(fēng)作為府中一等家奴，常年伺候大公子，領(lǐng)悟力自是比別人高明，有些事無需主子言明，一點即通。</p>
他篤定，徐蘅是夫人派來給慕容厲開人事的。</p>
公子還差幾個月便年滿二十歲，慕容家有意與京兆府少尹家結(jié)親，公子與沈玉棠小姐郎才女貌，估摸不久就會上門提親。</p>
男子新婚夜雄風(fēng)不振傳出去名聲可不好，雖然莫風(fēng)覺得他們家公子常年習(xí)武，必定昂揚之姿，神龍擺尾，但事先歷練一番，憑雄渾之力壓塌床板，豈不美哉，還是夫人想的周到。</p>
“公子亥時一刻就寢，今晚你去伺候吧。”莫風(fēng)道。</p>
徐蘅擰眉，“我去伺候？”</p>
莫風(fēng)道：“遲早的事，公子沐浴時，我叫你。哦，對了，你怎么稱呼？”</p>
沐��？徐蘅手一抖，茶壺差點掉在地上，她要去伺候慕容厲沐��？</p>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p>
徐蘅默念一遍《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死無所懼，活下去才難，若能討好慕容厲，習(xí)得一技之長安身立命，伺候他沐浴又如何？</p>
她并不怵慕容厲，她只是懂的寄人籬下該有的姿態(tài)。</p>
當(dāng)下，咬牙道：“我叫徐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