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后的北岸,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泥土、垃圾和濕漉漉的鐵銹混合的怪味。阿樂縮著脖子,把夾克的拉鏈拉到頂,試圖擋住清晨的寒意。他一夜沒睡好,眼皮耷拉著,眼底帶著常年揮之不去的青黑。</p>
網(wǎng)吧包夜的錢是昨天下午給人“看場子”掙的,五十塊,現(xiàn)在兜里就剩幾個鋼镚,叮當作響,像在嘲笑他。</p>
他拐進“強記快餐”旁邊那條更窄的巷子,準備回家——那個在筒子樓樓梯底下用木板隔出來的、不到五平米的儲藏間。他得在天亮前溜回去,不然被房東老太看見,又得挨一頓罵。</p>
巷子口,兩個穿著臟兮兮工服、叼著煙的男人正在低聲說話,是龍騰工地的。阿樂認得他們,工頭手下的兩個跟班,平時橫得很。</p>
“……邪門,真他媽邪門……”一個瘦高個啐了一口,“老蔫兒平時慫得跟什么似的,咋就敢往沒裝護欄的電梯井那邊走?”</p>
“誰知道呢,說是腳滑了。”另一個矮胖子壓低了聲音,“可我聽說,拉上來的時候,他手里死死攥著個東西……”</p>
“啥東西?”</p>
“沒看清,讓安全員趕緊收走了。說是……像個扣子?”</p>
阿樂的腳步猛地一頓,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扣子?**</p>
他下意識地想摸自己口袋,里面空空如也。但他立刻低下頭,加快腳步,想從他們身邊溜過去。</p>
“喲,這不是樂哥嗎?”瘦高個眼尖,看見了他,語氣帶著戲謔,“又上哪兒發(fā)財去了?”</p>
阿樂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強哥,斌哥,早。沒……就出去透了透氣�!�</p>
矮胖子上下打量他,眼神讓人不舒服:“透氣?我看你是又去哪個犄角旮旯摸東西了吧?聽說你小子眼神好,專撿‘亮貨’?”他特意加重了“亮貨”兩個字。</p>
阿樂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笑容更卑微了:“斌哥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哪有那本事……”</p>
“有沒有本事,自己清楚�!笔莞邆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最近工地不太平,丟了不少‘材料’。王經(jīng)理很不高興。你小子……手腳干凈點,別惹麻煩,懂嗎?”</p>
這是赤裸裸的警告。阿樂后背滲出冷汗,連連點頭:“懂,懂,我哪敢啊……”</p>
兩人又陰陽怪氣地刺了他幾句,才晃晃悠悠地走了。</p>
阿樂站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氣,感覺腿肚子有點軟。他媽的,龍騰工地的事,怎么扯上自己了?還有那個扣子……</p>
他心煩意亂地回到家,剛推開虛掩的木板門,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混合著霉味就撲面而來。房間角落里用磚頭墊著的舊板床上,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p>
“姐?”阿樂趕緊關上門,摸到床邊。</p>
床上躺著一個面色蠟黃、瘦得脫形的女人,是他姐姐。多年的肺病把她折磨得沒了人形。</p>
“小樂……回、回來了?”姐姐艱難地睜開眼,聲音氣若游絲,“沒事吧?”</p>
“沒事,好著呢�!卑饭首鬏p松,從兜里掏出最后那點錢,塞到姐姐枕頭底下,“今天活兒結(jié)得快,老板多給了點。明天我去抓藥�!�</p>
姐姐看著那點可憐的零錢,眼圈紅了,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別……別管我了……拖累你了……”</p>
“胡說啥!”阿樂打斷她,鼻子發(fā)酸,卻強行擠出笑,“你好好吃藥,趕緊好起來,比啥都強。我去給你倒點水�!�</p>
他轉(zhuǎn)身去拿暖水瓶,手卻在微微發(fā)抖。</p>
藥快吃完了。下周復查的錢還沒著落。房東催了好幾次房租。工頭那邊像防賊一樣防著他,零活也越來越難找。</p>
絕望像這屋子里潮濕的空氣,無孔不入,緊緊纏繞著他,勒得他快要喘不過氣。</p>
他必須弄到錢,盡快。</p>
忽然,那個矮胖子的話又在他腦子里響起來:“……像個扣子……”</p>
一個模糊的記憶碎片閃過腦海——葉伯死的那天晚上,雨很大。他確實路過那條巷子,好像……是看到葉伯家門口有點動靜?當時沒在意,急著去……</p>
阿樂的心猛地狂跳起來。</p>
他好像知道那是什么扣子了。不是他拿的,但他可能知道是誰拿的,或者……知道那東西后來去哪兒了。</p>
那玩意兒,看起來很值錢。</p>
一個危險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也許……也許可以拿這個信息,去換點錢?跟誰換?工頭那邊的人顯然在找,不能給他們。 maybe…… maybe可以賣給那個新來的、總在附近轉(zhuǎn)悠、打聽葉伯事情的女記者?</p>
他記得她塞過一張名片給他,讓他有線索就聯(lián)系她。</p>
阿樂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手忙腳亂地在亂七八糟的雜物里翻找起來。終于,在一件舊外套口袋里,他摸到了一張皺巴巴的名片。</p>
趙曉蕓 《龍城時報》記者</p>
他盯著名片,呼吸急促。手指反復摩挲著粗糙的紙面,仿佛能摸出錢來。</p>
一邊是姐姐的病,一邊是未知的危險。</p>
就在這時,他那部破舊的二手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是一個沒有存儲的本地號碼。</p>
阿樂猶豫了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深吸一口氣,按了接聽鍵。</p>
電話那頭,是一個經(jīng)過處理的、冰冷電子音,聽不出男女:</p>
“東西,不該看的,別看�!�</p>
“話,不該說的,別說。”</p>
“人,不該想的,別想�!�</p>
“否則,你姐姐的藥,就永遠不用再吃了�!�</p>
咔噠。電話掛斷了。</p>
阿樂舉著手機,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凍僵。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比貧窮和絕望更甚。</p>
電話里的威脅,和早上工地那兩人的警告,還有葉伯的死……像幾張無形的網(wǎng),從四面八方朝他收攏過來。</p>
他感覺自己就像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p>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床上因為疲憊而重新昏睡過去的姐姐。</p>
然后,他低下頭,看著手里那張記者名片。</p>
手指,一點點地收緊,將名片攥成一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