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晨六點,白漓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宿舍門。走廊的聲控?zé)綦S著他的腳步聲一盞盞亮起,在灰白的墻壁上投下修長的影子。他低頭看了看身上洗得發(fā)白的襯衫——袖口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無奈的搖了搖頭。</p>
迎新晚會彩排九點開始,但他得先去圖書館處理學(xué)生會文件。初秋的風(fēng)帶著涼意穿過走廊,白漓下意識攏了攏衣領(lǐng)。這件外套還是高三那年奶奶用退休金買的,當(dāng)時為了省錢,特意買大了兩號。</p>
“會長早!”</p>
“學(xué)長早上好!”</p>
一路上,不斷有學(xué)生向他問好。白漓點頭回應(yīng),注意到那些目光在他衣服上短暫停留,又迅速移開。</p>
沒有嘲笑,只有小心翼翼的打量。兩年前校長將他的家庭情況公示在學(xué)校官網(wǎng)時,他就成了全校皆知的“烈士遺孤”、“自強典范”——一個被符號化的勵志故事。</p>
“聽說會長每年獎學(xué)金都捐給山區(qū)了”</p>
“他這件外套穿了三年了吧?”</p>
“噓,小點聲”</p>
細碎的議論聲飄進耳朵,白漓加快腳步。他不喜歡這種被圍觀的感覺,就像實驗室里被貼上標簽的標本。</p>
大禮堂里,彩排正在緊張進行。白漓站在舞臺側(cè)邊,皺眉看著流程表。</p>
“燈光再調(diào)亮一些。“他對控制臺喊道,“主持人語速放慢,后半段節(jié)奏亂了�!�</p>
副主席林小雨小跑過來:“會長,服裝組問您要不要試試正裝?明天正式演出……”</p>
“不用�!鞍桌祛^也不抬,“按原計劃。“”</p>
林小雨欲言又止。她看了眼白漓磨破的袖口,突然靈機一動:“其實是我們租的西裝多了一套,放著也是浪費……”</p>
白漓終于抬起頭,灰眸里閃過一絲了然:“謝謝,但不必�!�</p>
林小雨紅著臉跑開了。舞臺上的歌聲響起,白漓靠在墻邊,思緒卻飄回早上離開時千煜的睡臉——那個小少爺蜷縮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撮翹起的栗色卷發(fā),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p>
不知為何,想到千煜,胸口那股熟悉的悶痛似乎減輕了些。</p>
與此同時,千煜正鬼鬼祟祟地溜出校門。他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活像個做賊的。</p>
“師傅,去中央商場!”他跳上出租車,掏出手機瘋狂打字:爸!打錢!急用!</p>
千父回復(fù)快得驚人:又惹什么事了?</p>
買衣服!千煜咬著嘴唇補充,給白漓!</p>
手機沉寂了兩分鐘,隨后提示音瘋狂響起。千煜點開通知,發(fā)現(xiàn)銀行賬戶一連收到五筆轉(zhuǎn)賬,合計金額后面跟著一長串零。</p>
不夠再說。千父的消息緊隨其后,別買太貴的,那孩子不會收。</p>
千煜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想起昨晚在醫(yī)院,白漓那句“你會受傷”時微微皺起的眉頭,還有陽光下那道藏在劉海里的疤痕。</p>
中央商場剛開門,千煜就沖進了男裝區(qū)。</p>
“這件,這件,還有這個系列的全部款式�!彼钢故炯�,像個指點江山的將軍,“對,每個顏色都要�!�</p>
導(dǎo)購小姐目瞪口呆:“先生,這些是當(dāng)季新款……”</p>
“包起來�!扒ъ咸统龊诳ǎ�。”</p>
兩小時后,千煜拖著五個巨型購物袋回到宿舍。幸好另外兩個室友去實習(xí)了,否則這陣勢非得引起圍觀不可。</p>
“呼——”千煜把袋子往地上一扔,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白漓的衣柜上——一個老舊的鐵皮柜,漆面斑駁,和宿舍標配的實木衣柜格格不入。</p>
千煜深吸一口氣,像拆炸彈一樣緩緩拉開柜門。里面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三件襯衫整齊掛著,兩件T恤疊放在隔層,最下面是條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整個衣柜空蕩得可憐。</p>
“這家伙是苦行僧嗎……”千煜小聲嘀咕,喉頭發(fā)緊。他伸手摸了摸那幾件衣服,布料已經(jīng)薄得透光,領(lǐng)口和袖口都有明顯的磨損痕跡。</p>
一個念頭突然擊中他——白漓是不是只有這些衣服?是不是每天換洗,所以看起來總是整潔干凈?</p>
千煜的鼻子突然有點酸。他想起自己家里那個堪比專賣店的衣帽間,想起那些只穿一次就束之高閣的限量款。從小到大,他從未為“穿什么”發(fā)過愁,而白漓……</p>
“靠!”千煜狠狠揉了揉眼睛,“什么破衣服,灰都進眼睛了!”</p>
他手忙腳亂地把新衣服掛進衣柜:羊絨大衣、修身西裝、純棉襯衫……每掛一件,都要調(diào)整好幾次衣架角度,確保間距完美。最后,他把白漓的舊衣服小心地收進空出來的購物袋,藏在了自己床底下。</p>
“這樣就行了……”千煜后退兩步,欣賞自己的杰作。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嶄新的衣物上,散發(fā)著柔軟的光澤。他想象白漓穿上這些衣服的樣子,心跳突然加快。</p>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是陳凝。</p>
“喂?”千煜沒好氣地接起來。</p>
“慫了?”陳凝的聲音充滿嘲諷,“因為白漓一句話就不敢來?”</p>
千煜翻了個白眼:“關(guān)你屁事!”</p>
“嘖嘖,千家小少爺什么時候這么聽話了?“陳凝壓低聲音,“該不會真喜歡上人家了吧?”</p>
“你——”千煜氣得差點把手機摔了,“少胡說八道!我這是……這是……”</p>
“是什么?”陳凝窮追不舍。</p>
千煜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合適的詞。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懶得理你!”說完就掛斷了電話。</p>
喜歡?開什么玩笑!他只是……只是看不慣白漓總穿那件破外套而已!千煜對著空氣揮了兩拳,抓起書包沖去上課,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通紅的耳尖。</p>
下午五點,白漓推開宿舍門時,腳步猛地頓住。他退后兩步,確認門牌號沒錯,才再次走進來。</p>
衣柜門大敞著,里面掛滿了陌生衣物。白漓走近細看,每件都是他的尺碼,從休閑裝到正裝一應(yīng)俱全,吊牌都還沒拆,價格標簽被人刻意剪掉了。</p>
“這是……”</p>
“會長你回來啦?”趙明川從衛(wèi)生間探出頭,“哦,那些是千煜買的。他折騰了一上午呢�!�</p>
白漓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衣物——淺灰色羊絨大衣、藏青色西裝、純白襯衫……全是經(jīng)典款式,既不張揚也不廉價,恰好符合他的風(fēng)格。</p>
“那小子還挺有眼光。”李巖從電腦前轉(zhuǎn)過頭。</p>
白漓的喉結(jié)動了動,聲音有些�。骸八四兀俊�</p>
“上課去了�!壁w明川擠擠眼睛,“臨走前還威脅我們不許告訴你�!�</p>
白漓走到衣柜前,指尖輕輕碰觸一件深藍色襯衫。布料柔軟得像云朵,和他那些洗到發(fā)硬的舊衣服天壤之別。胸口涌上一股陌生的暖流,讓他眼眶發(fā)熱。</p>
“我們……先去吃飯了。”李巖拽著趙明川往外走,貼心地關(guān)上了門。</p>
宿舍突然安靜下來。白漓站在原地,久久未動。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線。他想起奶奶常說的話——“小漓啊,總有人會看出你的好,也總會有個人會愛你,相信自己”。</p>
一滴水珠落在襯衫袖口,暈開深色的痕跡。白漓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他慌亂地抹了把臉,卻怎么也止不住洶涌的淚水。</p>
多少年了?自從父母走后,他就再沒在人前掉過眼淚。</p>
即使是奶奶病重需要巨額醫(yī)藥費時,即使是通宵編程到手指抽筋時,他都沒哭過�?纱丝�,面對一柜子的新衣服,那些壓抑多年的情緒突然決堤。</p>
白漓踉蹌著爬上床,把臉埋進枕頭里。淚水浸濕了布料,咸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p>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是為那些獨自扛過的歲月?是為從未體驗過的被人珍視的感覺?還是僅僅因為,送衣服的人是千煜——那個本該驕縱任性,卻比誰都細心的麻煩精?</p>
門外傳來腳步聲,白漓迅速擦干眼淚,深吸幾口氣平復(fù)呼吸。當(dāng)千煜推門而入時,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只是眼眶還微微發(fā)紅。</p>
“你”千煜站在門口,手足無措,“你看到了啊”</p>
白漓點點頭,聲音有些�。骸爸x謝�!�</p>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千煜耳尖發(fā)燙。他撓了撓頭,故作輕松:“就……商場打折,隨便買的。你別多想!”</p>
白漓看著他別扭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陽光落在千煜發(fā)梢,給他整個人鍍了層金邊,像個不小心落入凡間的天使。</p>
“那個……”千煜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個小盒子,“還有這個。”</p>
盒子里是一枚簡約的銀色袖扣,上面刻著極小的字母“B”。</p>
“我看你明天要主持晚會……“千煜聲音越來越小,“就……”</p>
白漓接過盒子,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千煜的手背,兩人同時像觸電般縮回手。</p>
“我……我去洗澡!”千煜抓起毛巾就跑,差點撞上門框。</p>
浴室里,千煜把臉貼在冰涼的瓷磚上,試圖給發(fā)燙的臉頰降溫。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光是和白漓共處一室就心跳加速,看到對方發(fā)紅的眼眶時,更是心疼得想把人摟進懷里。</p>
“瘋了瘋了……”千煜小聲嘀咕,把水溫調(diào)到最冷。</p>
宿舍里,白漓摩挲著那枚袖扣,目光柔和。窗外的夕陽將整個房間染成金色,衣柜里的新衣服散發(fā)著淡淡的光暈,像是某個童話的開端。</p>
他輕輕將袖扣別在襯衫上,銀色的“B”在余暉中閃閃發(fā)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