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吳慧張了張嘴，安慰的話卻沒有說出口。</p>
看著李越山紅著的眼眶，還以為是兒子因為早上挨打的事情委屈，她心里也很難受。</p>
只是她一個寡婦拖著這一家子討生活，有些委屈就不得不硬咽下去。</p>
“不疼了就好，現(xiàn)在都冬月了，晚上院里寒氣重，你先回堂屋，我這就去弄飯�！�</p>
吳慧說完，朝著放好挑籃的云秀招了招手。</p>
云秀乖巧的拿起灶房外的木灰耙，熟練的將土灶里的熟灰掏了出來一些，干癟的小手卷起一把蒿草，塞進土灶之后，拿起一旁的竹筒子，朝著卷起的蒿草一頓猛吹。</p>
滿打滿算還不到十歲的一個娃兒，做起這種事情來，卻熟練的讓人心疼。</p>
不過這也是剛剛回來的李越山自己有些矯情，這年月，農(nóng)村哪家的女娃不是這個活法？</p>
片刻的功夫，火苗子竄出土灶。</p>
鍋開燒水，等水沸騰的時候，吳慧取了一碗棒子面，一邊用搟面杖攪動熱水，一邊將棒子面斷斷續(xù)續(xù)的放進鍋里。</p>
等棒子面放完，鍋里的糊糊也粘稠了起來，一旁抽了火的云秀從炕窖掏出兩個拳頭大的土豆。</p>
將土豆洗干凈之后挑掉芽子，隨即切成拇指大的小塊之后，一股腦的放進起糊的鍋里。</p>
再撒上點鹽巴，就這樣一鍋熱氣騰騰的玉米土豆糊糊就做好了。</p>
這玩意雖然沒啥油水，但是真的頂餓啊。</p>
至于發(fā)芽的土豆有毒？</p>
這個說法倒是有，但小時候的李越山，還真就沒見過誰家講究過這個。</p>
小炕桌搬上堂屋的炕頭，一家四口人圍著炕桌開始吃飯。</p>
老頭坐在炕里頭，李越山盤腿坐在老頭的左側(cè)，而云秀則和吳慧擔(dān)在炕沿上。</p>
吸溜著燙嘴的玉米糊糊，李越山感覺渾身都暖和了不少。</p>
眼瞅著半碗玉米糊糊下去，李越山卻發(fā)現(xiàn)碗底藏著兩顆剝了皮的野雞蛋！</p>
有些疑惑的抬頭，正對上做賊心虛的云秀。</p>
小妮子一邊端著碗吸溜，一邊小眼神偷瞄著李越山的一舉一動。</p>
眼見哥哥看了過來，小丫頭猛地將頭都悶進了土碗里。</p>
李越山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夾起一顆野雞蛋，送到了吳慧碗里。</p>
吳慧一愣，剛要拒絕的時候，就見李越山居然將剩下的一顆野雞蛋撥給了一旁的公爹。</p>
這孩子轉(zhuǎn)性了？</p>
因為前幾年的特殊時期，讓這個孩子對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有著極大的怨恨。</p>
相應(yīng)的，對于這個爺爺，也連帶著心有怨恨。</p>
這么多年，爺孫倆雖然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但這孩子也在刻意的疏遠(yuǎn)這個爺爺。</p>
“我都這把年紀(jì)了，這東西吃了也是浪費，還是給……”</p>
老爺子也是一愣，隨即拿起筷子就要將野雞蛋撥回去。</p>
李越山一瞪眼，沖著老爺子說道：“給你吃就悄聲吃你的，哪來那么多廢話！”</p>
對于孫子的這個態(tài)度，老頭也不生氣，反倒是樂呵的夾起野雞蛋，放進嘴里細(xì)嚼慢咽。</p>
看著老頭吃下雞蛋，李越山轉(zhuǎn)頭又直勾勾的盯著老娘。</p>
本來吳慧還打算讓回去的，可看到兒子的態(tài)度，心里暖和的她，也就奢侈了一回。</p>
看著野雞蛋落肚，李越山這才松口氣。</p>
哎，倆野雞蛋就整的劍拔弩張的，這都是窮病給鬧騰的！</p>
吃完飯，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p>
堂屋里，綠豆大小的煤油燈苗搖曳，老頭叼著旱煙鍋子，煙頭忽閃不定。</p>
擔(dān)在炕沿邊吳慧一邊搓著麻繩，一臉的憂愁。</p>
冬月農(nóng)閑，今天是大隊公社對賬的日子，下晌她就是去大隊清算工分的。</p>
結(jié)果不出李越山所料。</p>
這一年下來，他們一家人不但分文沒有，還倒欠公社四十多塊。</p>
連帶著往年的拖欠和賒賬的口糧，他們一家人拆零碎賣了都不夠。</p>
而今天吳慧去大隊公社唯一的收獲，就是學(xué)了一個新詞。</p>
叫‘蠶食集體經(jīng)濟’！</p>
說的就是他們家。</p>
“北道嶺那邊開山，我給隊長說了，去北道嶺背石頭，不管怎么樣，先把今年熬過去再說。”</p>
屋子里，綠豆大小的煤油燈苗搖曳，吳慧低聲說道。</p>
“不行��！”</p>
吳慧話剛落下，一旁的李越山猛地站了起來。</p>
開山背石？！</p>
別說娘親一個女人，就算是老爺們，萬不得已也不會去背石頭。</p>
那可是要命的活！</p>
但凡開山，哪一回不得死上一沓人？</p>
面對兒子的反對，吳慧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聲不吭的收拾了麻繩，帶著一旁的云秀出了堂屋。</p>
看著吳慧一聲不響的離開堂屋，李越山也是一陣頭大。</p>
這個老娘看著性情溫和，但倔勁一上來，就連老爺子都勸不住。</p>
就在李越山撓頭的時候，一陣刺鼻的旱煙味竄進鼻子。</p>
轉(zhuǎn)頭，就看到老頭抽著煙鍋子，依舊是那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p>
看著四平八穩(wěn)的老頭，李越山氣就不打一處來。</p>
“這都啥節(jié)骨眼上了？你倒是張口勸一勸��！”</p>
老頭聞言一抬眼，隨即輕聲說道：“你娘的性子你還不清楚，這世上除了他，誰能勸得�。俊�</p>
說到這里老頭一頓，心虛的看了一眼李越山。</p>
眼見大孫子面色沒有太過明顯的變化，這才說道：“放心吧，我有法子�！�</p>
“什么法子？”</p>
李越山疑惑的看向老神自在的老頭。</p>
“今年大隊報的收成虛，交的公糧不少，大隊口糧肯定不夠……”</p>
老頭叼著煙鍋子，語氣平淡的說道。</p>
“冬獵？！”</p>
李越山眼神一亮，試探性的問道。</p>
北堯山場西臨秦脈南接蜀嶺，山里的行貨自然也不少。</p>
以往村民到了冬月，趕在第一場大雪落下之前，都會組織青壯進山打獵。</p>
打到的獵物都會按照出力多少分配，分到的獵物村民大多都會拿到公社換工分和口糧。</p>
如此一來，勒緊褲腰帶也能勉強過了年關(guān)。</p>
當(dāng)然，北堯不是虎頭山，往年冬獵，能弄個三五百斤就算相當(dāng)不錯了。</p>
昏聵的燈火下，看著老頭那平淡的神色，李越山突然感覺腦袋轟的一聲炸開。</p>
北道嶺開山，死了不少人，已經(jīng)十五六歲的李越山，肯定有印象。</p>
一開始心急沒想起來，現(xiàn)在聽到老頭提起冬獵，他腦海中的記憶也開始慢慢清晰起來。</p>
記憶中，娘親吳慧并沒有去北道嶺開山背石，反而是老頭子好像在這一年的冬獵中，搭進去了一條膀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