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主仆兩人從倉庫趕回小院時，天邊已露出點點魚肚白。</p>
白輕霧叫醒兩個孩子，讓紅梅找來最暖和的棉衣一個一個給容寶和雪寶穿上。</p>
自己和紅梅則換了身府里老婆子的深藍色麻衣。</p>
她回頭看著兩個孩子迷迷瞪瞪的搓著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麻溜地給她們穿好鞋子，抱起一個，就出了院門。</p>
紅梅緊跟在后面，手里也抱著一個。</p>
此時的李府僅有幾個灑掃的婆子陸陸續(xù)續(xù)起床，也沒人在意西角門的胡同里一輛青轅馬車正“咕嚕咕�！钡叵蜷L街駛?cè)ァ?lt;/p>
白輕霧戴著破草帽，身上衣服也被她戳了幾個洞看起來破破爛爛，原本白皙的臉上也抹了兩把鍋灰。</p>
如此一裝扮，活脫脫一個貧家農(nóng)婦，哪里還看得出曾經(jīng)的貴氣模樣。</p>
她先把馬車趕到早市，買了幾大籠包子饅頭和大餅子，滿滿三大袋子。</p>
又買了七八個水囊，灌滿了早上拖來賣的山泉水統(tǒng)統(tǒng)放在馬車下的夾層里。</p>
路過窮人居住的集市，她還買了幾身男子冬裝以備不時之需，又給容寶和雪寶買了貧家孩童常穿的粗布衣服，讓紅梅給孩子們換上。</p>
早上，她們出城途中，購買了打火石、火炭、井鹽、防身武器、一些書籍、平城到楚州的輿圖以及在冬天容易儲存的紅薯，干白菜，干筍子等等。</p>
她先把馬車夾層塞滿，實在塞不下的或不好放在車里的才收入布袋空間，比如受精過的雞蛋和鴨蛋。</p>
等她們采購?fù)晡镔Y，黑壓壓的天空已經(jīng)飄起了大坨大坨的棉狀雪花。</p>
白輕霧迅速把一盆炭火提上馬車，紅梅則換了男子衣裳坐在馬車前端駕車。</p>
馬車搖搖晃晃的駛出了城門，門口有重兵把守，出城可以，想進城就不那么容易了。</p>
城門外到處支起破布棚子，棚子外架著鐵鍋，鐵鍋里正咕咕的冒著熱氣，飄來一股股似有若無的野菜味……</p>
從各地逃荒逃難而來的流民或蹲或站，蓬頭垢面。</p>
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單衣正圍著鐵鍋下的點點柴火取暖。</p>
孩子們凍得瑟瑟發(fā)抖，眼神空洞的望著城門。</p>
但凡看見城中有人或車出來，流民就一窩蜂的涌上去，伸出破陶碗，期期艾艾的乞討。</p>
“貴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p>
“老爺，賞口吃的吧，我家孩子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可憐可憐吧！”</p>
紅梅看見一大群流民追著馬車乞討，甚至還有人用手扒拉著車輪，她咬著牙，努力讓馬兒平穩(wěn)前行。</p>
誰知，聚集在馬車邊的流民越來越多，馬車開始不受控制的越走越慢。</p>
她氣呼呼的揚起馬鞭就朝扒在車柱上的幾只黑手甩上幾鞭，嘴里警告道：“走開，快走開！”</p>
哪知追車的流民不僅沒有退縮反而伸手要奪她手中的鞭子，帶頭的幾個還兇神惡煞的罵她：“原來是個惡毒的小丫頭，竟敢打傷了咱們，讓她賠銀子，賠銀子！”</p>
聽到人有喊話賠銀子，立刻圍上來更多的人，都想分一杯羹。</p>
車身被人推著也狠狠晃了幾下。</p>
容寶和雪寶受到驚嚇，兩人緊緊抱著白輕霧的胳膊，嘴里好奇問：“娘親，怎么了？”</p>
白輕霧皺了皺眉，讓兩寶躺好，拿了一個破草席蓋在她們身上，又囑咐她們千萬不動，自己則掀開簾子站在紅梅身邊，冷眼看向眾人。</p>
馬車外，老老少少衣衫襤褸，正上下打量著她，仿佛要從她臉上看出她帶了多少吃食和金銀。</p>
這剛出城門口，流民就如此多，而且還來勢洶洶。</p>
若不是城門口還站著守城的士兵，這些人肯定直接上手搶了。</p>
白輕霧收起清冷的目光，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流下幾滴淚來。</p>
她悲痛欲絕的對著圍在馬車旁邊的流民道：“各位大哥，嫂子，我們也是城中貧民，家中一貧如洗，哪里還有銀子呢？孩子得了疫病，不過兩日就不行了。嗚嗚……聽說城外幾十里有個大夫能治疫癥，這才借了馬車趕過去�！�</p>
她一邊說一邊撩開青布簾子，露出破爛草席一角。</p>
車外的人隱隱約約看見草席下躺著一個孩童的身體，樣子完全看不見。</p>
還沒等眾人看清楚，白輕霧放下了布簾，哭得更慘：“不知怎的，我的身上也起了紅水泡，聽城里的大夫說，這時疫見風(fēng)就傳染，感染者全身潰爛而死�！�</p>
“各位大哥大嫂問我們要錢是真沒有，只有出門前自己烙的兩張餅，各位不嫌棄哪去分了吧。”</p>
說著她從懷中拿出兩張大餅，手背上露出星星點點的紅色水泡，有幾顆還潰爛了，仿佛還散發(fā)著一股臭味。</p>
扒著馬車的人，看見她伸出手，嚇得立刻松了自己的手，退避三舍。</p>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吞咽著口水，手卻縮著，都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去接那兩個餅。</p>
他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意志卻阻止他們有下一步行動。</p>
白輕霧見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哎，反正是將死之人，這些東西都給你們吧，你們不要怕，身體好的吃了也不一定能染上。”</p>
說罷，她拿起手里的破布包袱把兩個大餅塞進去，就朝馬車后面用力扔去，落在車后二十幾米遠的位置。</p>
包袱里不過兩個大餅和一個水囊還有兩件破衣服，就像一個逃難窮人能準備的全部家當。</p>
眾人不知道包袱里有什么，靠近包袱的人不明所以的過去搶，站在馬車旁邊的流民此刻也顧不上猶豫，拔腿就往車后沖。</p>
圍在馬車旁的人群瞬間就散開了。</p>
“快走！”</p>
白輕霧低聲喊了一句。</p>
紅梅立刻拉穩(wěn)韁繩，朝馬屁股上就是一鞭。</p>
馬兒撒開蹄子，就往前跑起來。</p>
白輕霧站在車上往后望去，車后漸漸縮小的人影還在為幾塊餅?zāi)銑Z我搶，亂成一團。</p>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為感慨這不安的亂世。</p>
直到馬車平穩(wěn)的行進在往南的官道上，紅梅才松了一口氣。</p>
“小姐，剛才好險呀！還得是小姐聰明，幾句話就把他們唬住了�！�</p>
容寶和雪寶也探出黑乎乎的腦袋，好奇的問：“娘親，剛才你為什么讓我們扮死人？”</p>
白輕霧愧疚的摸了摸她們的頭發(fā)，柔聲道：“在餓死與病死面前，人們會本能的選擇死得慢的那種結(jié)果。只有謊稱得了疫病，才能嚇退他們幾分。不然，這樣的亂世跟人間地獄又有何區(qū)別？”</p>
兩寶和紅梅似懂非懂的點點頭。</p>
“小姐，那你身上的水泡怎么回事？”</p>
白輕霧用手指在另一個手背搓了搓，水泡竟然變糊了。</p>
紅梅瞪大眼睛：“小姐，居然是你畫上去的？竟跟真的一樣�！�</p>
白輕霧淡淡一笑：“這還多虧了李子牧平日舞文弄墨，我也跟著學(xué)了點。”</p>
“娘親是說爹爹的畫畫得好嗎？”</p>
雪寶歪著腦袋問她。</p>
她思考了一會，點了點頭。</p>
當年，李子牧為了追求她，每月為她畫一幅小像，托人送進白府。</p>
如此三年，終于打動了她的芳心。</p>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至極！</p>
說了好一會話，孩子們都餓了。</p>
白輕霧從夾層里拿出包子和饅頭，都已經(jīng)涼了。</p>
她放在炭火上烤熱了給容寶和雪寶一人一個，自己吃了兩個，又把紅梅換進來吃，自己去駕車。</p>
馬車已跑了半日，路上的積雪已經(jīng)有半尺之深。</p>
她一邊駕車一邊翻看輿圖，她沒去過楚地，單從輿圖上看，平城距離楚州有2000多里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