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安押著馮玉田漸行漸遠，陳老太太始終垂著頭盯著地上的裂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p>
那一聲聲“姑姑救我”像被風(fēng)吹散的絮，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p>
你說陳老太太喜歡侄子？</p>
不，她更喜歡陳老二，沒看陳老三都只拿陳老二說事么？</p>
為了陳老二兩口子，其他兒子兒媳婦都能受她算計，更何況只是個侄子？</p>
陳老三自始至終都沒看親娘一眼，緊緊扶著老丈人，今天最主要的任務(wù)，就是救回老丈人，生怕老丈人一股火氣病嘍！</p>
“老三吶......”</p>
陳老太太突然撲過來，干枯的手死死攥住兒子袖口，聲音帶著刻意的顫音。</p>
“你爹在家急得直轉(zhuǎn)磨，是我記岔了，家里還有雞蛋，娘給歡歡蒸兩碗雞蛋糕，咱先回家好不好？”</p>
她眼角擠出幾滴淚，卻故意讓淚水懸在眼眶里不掉落，這招“以柔克剛”用了幾十年，老三向來吃這一套。</p>
李麗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幾乎掐進掌心。</p>
想起往日婆婆端著雞蛋羹哄樂樂的模樣，想起自己女兒多吃半碗糊糊都被罵“餓死鬼托身”！她突然覺得渾身發(fā)冷。</p>
要是老三又心軟......她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卻撞上丈夫溫?zé)岬恼菩摹?lt;/p>
陳老三反手握住妻子冰涼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她虎口處的繭子，那是常年洗衣做飯留下的痕跡。</p>
他突然想起上一世，妻子下葬之后，廠里來人，陳老太太也是這般哭哭啼啼，最后卻把賠償款塞進了二兒媳手里。</p>
“娘，明個兒我就去派出所遷戶口，我的戶口單獨在運輸隊的，你是知道的！”</p>
陳老三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仿佛在說，“吃了么？”</p>
周邊看熱鬧的鄰居們都沒敢吱聲，一個個連氣都不太敢喘，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目光頻繁掃過這對明顯在吵架爭執(zhí)的娘倆。</p>
“當(dāng)年我走二十里路學(xué)開車，鞋底子磨穿了都沒回頭。您知道的，我陳老三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p>
陳老太太的手“唰”地松開，恍惚間又看見十四歲的老三。那孩子天不亮就背著干糧出門，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結(jié)冰的土路上，就為了跟著隔壁縣城的車隊學(xué)一小時車。</p>
當(dāng)初明明是頂頂好的事情，可她就怕老三壓了老二一頭，死活不肯讓他去，就算是大冬天鞋子磨漏了，她也裝看不見。</p>
三個月后，他硬是憑著一股倔勁，成了廠里最年輕的司機。</p>
可當(dāng)老二想要去考夜校時，她卻忙前忙后，讓老爺子天天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去接送，生怕老二吃一點苦。</p>
此刻兒子眼底的冷意，和當(dāng)年風(fēng)雪里的眼神一模一樣。</p>
陳老太太只覺心頭猛地一揪，好似手中那根操控兒子的線突然斷了，一切都脫離了掌控。</p>
可她哪能輕易認輸，在她心里，這從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兒子，生來就該聽她的話，哪能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飛走？</p>
不行，說什么也得把老三一家弄回陳家！</p>
這么想著，她迅速調(diào)整狀態(tài)，眼中蓄滿淚水，一把抓住陳老三的胳膊，指尖用力，仿佛想將兒子牢牢攥在手心。</p>
“三兒啊，娘知道錯啦，你就別跟娘置氣了。娘明天就去你們廠領(lǐng)導(dǎo)那兒，好好認個錯，求領(lǐng)導(dǎo)別跟你計較，成不？”</p>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 陳老三聽著母親這半是哀求半是威脅的話語，心中的怒火騰地一下躥了起來，卻又忍不住覺得可笑。</p>
他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甩開母親的手。</p>
“娘，既然您都這么說了，那我也沒啥好顧忌的了。我也正打算去機械廠找領(lǐng)導(dǎo)好好聊聊呢！”</p>
“同樣都是您的兒子，憑啥就我和麗梅每個月得把工資全交家里，其他兄弟卻只交那么一點點，甚至一分都不交？哪有當(dāng)?shù)艿艿倪�得給哥哥攢錢娶媳婦的道理？這事，到哪都說不通！”</p>
陳老三的聲音一直都不大，甚至還平穩(wěn)的發(fā)邪，愣是能讓每一個看熱鬧的都能聽的清清楚楚。</p>
周邊人的眼光啊，那滿是對陳老太太的不滿和對陳老三的同情。</p>
哎呦喂，這偏心的過分了哎！</p>
陳老太太想反駁，這些年，她理所當(dāng)然的壓榨著老三兩口子，從未覺得有啥不對的，老三兩口子不受待見，又能賺錢，誰家不是這樣？</p>
多賺錢的幫襯不賺錢的，上哪去不是這樣？</p>
可她還沒想好怎么說，陳老三就給門關(guān)上了，看樣子是不想和她多說了，可陳老太太哪能讓他關(guān)門啊?</p>
這下鄉(xiāng)誰去�。�</p>
她心里明鏡似得，老三的脾氣和她一樣一樣的，下定決心了，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一想到，家里除了老爺子沒人向著老二，這老三兩口子不去了，指不定得鬧什么幺蛾子。</p>
狠狠心跺跺腳，轉(zhuǎn)身就往家里跑！</p>
陳歡歡趴在門縫上，看著老太太跑了，高興的蹦起來拍手。</p>
“爹，娘，姥爺，走了，奶奶走了！”</p>
心里得意的很：反正她現(xiàn)在就是個七歲的小孩子，做什么都不出格。</p>
回頭看向一臉凝重的陳老三，心里暗自嘀咕著：嗯，這樣的爹，倒是留留吧！</p>
看閨女這高興的樣子，陳老三心里不是個滋味，這可是親奶奶哎！</p>
陳老太太回到家，老二還在廳里坐著呢，下意識地往后瞧了瞧，沒看到老三兩口子的身影。</p>
“娘，三弟和三弟妹呢？玉如刷碗的時候手給碰著了，碗筷還沒刷完，正等著三弟妹來接手呢！”</p>
“別提那沒良心的了！”</p>
陳老太太沒好氣地說道，一邊用毛巾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累得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p>
“我好說歹說，他們就是不肯回來，還嚷嚷著要分家，說什么凈身出戶！”</p>
陳老二聽了，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p>
“要我說，娘，你也真是的。家里就這么倆孫女，做個雞蛋羹你還偏心。老三家就那么一個閨女，能不生氣嗎？”</p>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還不是為了你，這老三......”</p>
陳老太太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趕緊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p>
她心里盤算著，李麗梅不能再生孩子了，占著老三媳婦這個位置有什么用？</p>
老三雖然不受待見，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兒子。最好是李麗梅出個意外死了，要是能算工傷就更好了，這樣她的工作就能給老二媳婦或者娘家的人，賠償?shù)腻X還能給老三再娶個媳婦。</p>
這次抗旱就是個難得的機會，在那種艱苦的條件下，累死個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嗎？</p>
可現(xiàn)在老三兩口子說不去就不去了，這可怎么辦？</p>
就在陳家老兩口心里盤算著這些事兒的時候，陳老二冷不丁冒出一句。</p>
“爹，娘，我可跟你們說，下鄉(xiāng)的事兒我可不去，那扁擔(dān)我根本挑不起來！真要去了，那可真的是不要命了！”</p>
這一句話，讓陳家老兩口瞬間愣住了。對啊，老三兩口子不去，這下鄉(xiāng)誰去啊？</p>
回來的路上，她可瞧見了，那街道辦的黃主任，可挨家挨戶登記呢，眼瞅著就要到她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