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予安染血的手指還懸在半空。</p>
而我的視線卻穿過他,看見十六歲的他為了救我躺在玻璃渣里對我笑。</p>
那年校服袖管被血浸得能擰出水,他卻用傷痕累累的手臂給我擦眼淚:「小蛋,你怎么哭得比我這個傷員還慘�!�</p>
后來我跑遍藥店集齊所有卡通創(chuàng)可貼,他嘴上嫌棄「幼稚死了」。</p>
卻偷偷把用過的Kitty貓創(chuàng)可貼夾在日記本里。</p>
「夏夏……」現(xiàn)在的周予安喉結滾動,傷口還在汩汩冒血,「我好痛……」</p>
「痛就去醫(yī)院。」我打斷他。</p>
周予安的手緩緩垂落,血珠在地板上綻開暗紅的花。</p>
窗外的夕陽斜照進來,把他影子拉得很長。</p>
謝頌年突然把外套披在我肩上,袖口掠過時帶起一陣雪松香。</p>
周予安盯著那件外套看了很久。</p>
久到姜晚晴拽他衣袖時,他下意識說了句:「夏夏別鬧……」</p>
話出口的瞬間,我們四個都僵住了。</p>
「走了�!怪x頌年扳過我肩膀,掌心溫度透過衣料傳來。</p>
轉角處最后一眼,我看見周予安彎腰去撿地上帶血的杯子,側臉在夕照里模糊成褪色的老照片。</p>
第二天,姜晚晴把我堵在茶水間。</p>
「林初夏,」她擋在我面前,一臉燥意,「你是不是很得意?昨天予安發(fā)高燒,他半夜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你高興壞了吧?」</p>
我慢條斯理地擦著濺到手背的奶漬:「我不是你,對別人的男朋友不感興趣�!�</p>
她瞳孔驟然緊縮。</p>
這個曾經(jīng)用「漢子婊」人設橫掃公司的女孩,此刻嘴角抽搐得像壞掉的提線木偶:「你最好真的是……」</p>
「你不用故意套我話�!刮掖驍嗨笇嵲捀嬖V你,我和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復合,我林初夏不吃回頭草,你可以放寬心�!�</p>
她的身體突然僵住。</p>
我笑了。</p>
我離開時,聽見姜晚晴最后的詰問:「就因為他潑了你一杯咖啡,你連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要了?」</p>
「嗯,不要了。」</p>
第10</p>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p>
晚上,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p>
沒有多想,我選擇接通。</p>
是周予安。</p>
「你扔的箱子,我撿回去了……」他的呼吸聲突然加重,「夏夏,我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磿兂蛇@樣……」</p>
不等他說完,我就想掛斷。</p>
「別掛,讓我把話說完!」周予安說。</p>
我沉默。</p>
「我……我看了那本日記。」</p>
半晌,手機另一端傳來了沙啞的聲音。</p>
我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但很快就恢復了思考,周予安提到的日記是我寫給他的情書。</p>
我只有一本日記,那是十歲那年周予安贈予我的寶貴禮物。</p>
我對它珍愛有加。</p>
自那以后,我養(yǎng)成了堅持寫日記的習慣,這一寫便是漫長的歲月。</p>
猣交偊矻擔簾觚蕓箇杼売讕濞嚊坾衣</p>
那本日記,如同一部細膩的情感編年史,承載了我多年來的深深喜歡。</p>
我傾注心血于其中,事無巨細地記錄下與周予安相處的每一個瞬間。</p>
無論是歡笑還是淚水,都是我心中珍貴的寶藏。</p>
每一頁紙張,都鐫刻著我對他的深深眷戀。</p>
記錄著我喜歡他的每一刻,那份純真的情感,至今依然鮮活如初。</p>
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當未來的某一天,我們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p>
我會將這本承載著我無數(shù)心聲的日記遞給他。</p>
那里面,記錄著我漫長的告白。</p>
每一字一句,都是我對他深深的愛戀。</p>
「那個……我不是扔了嗎?」</p>
我默了默。</p>
那天,我撿回來了。</p>
周予安的聲音中帶著顫抖,他低聲說道:「 對不起,夏夏,我看了你的日記。我沒有想到,你會這么介意我和晴晴的關系。真的很對不起,我一直都在無視你的感情。其實,從我潑你咖啡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jīng)后悔了……我……」</p>
「周予安。」</p>
我打斷他。</p>
「你是哪一天把東西撿回來的?」</p>
對面的聲音突然中斷,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切斷了一般。</p>
「距你撿到已經(jīng)過去很多天了�!刮椅⑿χ鴨柕�,「那你為什么偏偏選擇今晚給我打電話說這些?難道是你今天才翻開來看嗎?」</p>
「我……」</p>
他的嗓音顯得空洞而缺乏力量。</p>
「別解釋,周予安,這樣就沒意思了。」</p>
「夏夏,不是的……」</p>
我搖搖頭,語氣輕緩地說道:</p>
「周予安,你應當清楚,遲來的歉意與坦白,非但不能挽回往昔,反而會讓那殘存的記憶,變得格外不合時宜。」</p>
「那本日記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了原本的意義,確實沒有再保留的必要。你把它扔掉把,讓過去的事情徹底成為過去�!�</p>
「還有,別給打電話了�!�</p>
我掛斷電話。</p>
電話那頭,周予安終于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p>
第11</p>
離職的那天,同事給我辦了一個歡送派對。</p>
本來我不想請周予安他們,但是想著最近他們很安分,也沒必要額外生事,就一視同仁的在群里問了一句。</p>
最后周予安還是來了。</p>
他穿著西服,臂彎里挽著妝容精致的姜晚晴。</p>
見到我,她緊緊摟著周予安的胳膊,整個人和他貼得幾乎嚴絲合縫。</p>
周予安面無表情。</p>
我沒和他們打招呼,徑直走向其他同事。</p>
派對很開心,但也有點累。</p>
中途我一個人走到露臺,吹著夜風想休息一會兒。</p>
這時,我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p>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到底認識了那么多年,他的腳步聲我一下就認得出來。</p>
露臺的香檳塔折射著碎光,我轉身時裙擺掃過周予安的皮鞋。</p>
「夏夏�!�</p>
沙啞的嗓音從背后刺來,像生銹的刀。</p>
暮色里,他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p>
「聊聊吧。」周予安的聲音沙沙的,像是哭過。</p>
我轉身時,他正用指腹抹過眼角。</p>
晚風掀起他凌亂的額發(fā),露出青黑的眼圈。</p>
「最后一次�!刮艺f。</p>
他苦笑:「連做朋友的機會都不給?」</p>
見我不答,又輕聲道:「我認錯還不行嗎?我們明明……」</p>
「不一樣了�!刮掖驍嗨笍哪銊邮帜且豢唐�。」</p>
「就為這個?」他忽然激動起來,「當時我……」</p>
「我聽到你們的賭注�!刮移届o地說出這個事實,「在扇潑我咖啡之前�!�</p>
他張著嘴,像條擱淺的魚。</p>
夕陽把我們影子拉得很長,中間卻隔著再也跨不過去的裂縫。</p>
那天傍晚的夕陽紅得刺眼,我鬼使神差地跟著周予安去了酒吧。</p>
靠窗的卡座里,七八個啤酒瓶東倒西歪。</p>
有人拍桌大笑:「臥槽,活著的青梅竹馬?周哥你有福氣�。 �</p>
周予安正給姜晚晴倒酒,聞言只是痞笑:「黏人精一個�!�</p>
酒吧的玻璃窗蒙著霧氣,他們的笑聲卻尖銳地刺出來:</p>
「從小學就倒追……林初夏這不純純舔狗嗎?」</p>
「周哥牛逼啊,吊著人家這么多年!」</p>
「十幾年?!這不當代王寶釧�。 �</p>
「周哥你他媽當代男妲己吧?」</p>
周予安喝了一口酒,喉結滾動:「她非要喜歡我,我也習慣了……」</p>
姜晚晴突然舉起手:「不如我們打個賭!你們說像林初夏這種戀愛腦能為愛做舔狗做到什么程度?」</p>
「不如玩?zhèn)大的?」有人起哄,「當眾讓她丟臉然后賭幾天會來求和!」</p>
「打她一巴掌?」</p>
「這有點過分了吧,別鬧了�!�</p>
「要不就潑一杯水吧,我覺得林初夏沒準都不生氣�!�</p>
「不能吧?林初夏應該沒這么好說話吧?」</p>
「賭一個唄?我賭林初夏三天就舔著臉回來求復合!」</p>
周予安把玩著酒杯,似笑非笑:「行啊,我賭她第二天就來找我復合�!�</p>
周予安的手指在空氣中徒勞地抓握,像溺水者試圖抓住不存在的浮木。</p>
「不是這樣的!那天我喝酒了。」他的聲音裂成碎片,「夏夏,那只是……只是我作為一個男人可笑的自尊心在作祟……」</p>
「別解釋了�!刮业穆曇糨p得像羽毛落地,「你現(xiàn)在否認的樣子,真難看。」</p>
他像被扇了耳光般僵住。</p>
我望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忽然覺得他陌生得可怕。</p>
「記得你總教育我不要背后議論人?」我輕笑,「可你也沒好到哪去,用自己的女朋友去打賭,周予安,你覺得自己很厲害嗎?」</p>
周予安的臉色霎時慘白如紙。</p>
奇怪的是,曾經(jīng)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竟像隔著一層毛玻璃。</p>
我能看見,卻再感覺不到溫度。</p>
「心動很正常�!刮夷﹃凵謾C殼的邊緣,「在某個瞬間,你覺得姜晚晴更耀眼,更特別,更能滿足你的虛榮心。這我都能理解�!�</p>
「但你不該……」我的指甲在殼面上刮出細痕,「用貶低我的方式,去討好她�!�</p>
黃昏的光線里,周予安的顫抖像風中殘燭。</p>
「夏夏……」他伸手想碰我,又在半空蜷起手指,「那些混賬話只是玩笑,我沒有真的打賭,那次真的是意外……」</p>
「真的嗎?我不信�!刮医幼∷脑�,「周予安,我不信你�!�</p>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呼吸凝滯了。</p>
他張嘴想說什么,但我不想再聽。</p>
我勾起唇角,笑意未達眼底:「周予安,你憑什么覺得能欺負我?從小到大,連我父母都沒碰過我一指頭�!�</p>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像是被刺中了最骯臟的秘密。</p>
那些藏在溫柔表象下的算計與輕視,此刻都曝曬在陽光下,無處遁形。</p>
「回答我,」我向前一步,「你哪來的膽子?」</p>
周予安踉蹌后退,喉結滾動著卻發(fā)不出聲音。</p>
直到一滴淚砸在地板上,他才夢囈般開口:「我沒有……我愛你,我只是覺得你應該不會因為一件小事就……」</p>
「愛?」我突然笑出聲,「誰愛一個人是去試探欺辱的?周予安,如果這就是你的愛,那我要不起�!�</p>
他茫然地張嘴,像條擱淺的魚。</p>
夜風掀起他凌亂的額發(fā),露出青灰色的面容。</p>
這一次,我們都看清了彼此真實的模樣。</p>
第12</p>
后來聽說,周予安和姜晚晴分道揚鑣了。</p>
姜晚晴離開這個城市,而周予安,他開始出現(xiàn)追求我。</p>
早上工位上永遠溫熱的豆?jié){,午休時餐盤里我最愛的糖醋排骨,下班時隔著三步遠的腳步聲。他固執(zhí)地復刻著我們的曾經(jīng),卻比過往時更沉默,更小心翼翼。</p>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終于忍不住問他。</p>
他搖搖頭,眼里的哀傷濃得化不開:「我就想…對你好點。」</p>
出國那天,我只通知了幾個好友。</p>
車開出去兩公里,后視鏡里突然出現(xiàn)跌跌撞撞的身影。</p>
周予安跑丟了鞋,白襪子上沾滿灰塵。</p>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學運動會我摔倒時,他也是這樣跑來看我。</p>
但這次,我沒有回頭。</p>
后視鏡里,他的身影在秋風中破碎成斑駁的色塊。</p>
周予安踉蹌追逐的模樣,像極了我們小時候一起看過的老電影膠片。</p>
風聲吞沒了所有呼喊。</p>
那個曾與我共享童年的男孩,最終化作地平線上顫抖的黑點,繼而消散在九月的陽光里。</p>
飛機騰空時,云層突然散開一道縫隙。</p>
我仿佛看見十六歲的周予安站在學校天臺,正把什么亮晶晶的東西拋向遠方。</p>
那是我送他的第一顆草莓糖,糖紙在陽光下像顆小小的、墜落的星星。</p>
后來聽說,有人見他徹夜在公司加班,也有人目睹他在酒吧買醉。</p>
這些傳聞像褪色的明信片,偶爾飄進我的生活,又輕輕掠過。</p>
巴塞羅那的海風帶著咸澀的自由。</p>
在西班牙的第二年,我收到的第一個匿名包裹里。</p>
我沒有拆,只是把它扔進儲物柜。</p>
我和謝頌年官宣那晚,我久違地夢見了童年。</p>
夢里周予安還是白襯衫模樣,站在開滿粉色夾竹桃的校門口,而我沒有回頭。</p>
醒來時晨光熹微,謝頌年發(fā)來早餐照片。</p>
我突然發(fā)現(xiàn),記憶里那張痛苦扭曲的臉,竟已模糊得辨不清五官。</p>
蜜月旅行我選了北海道。</p>
當櫻花落在肩頭時,才驚覺此去經(jīng)年。</p>
我望向窗外,雪地上有只知更鳥正啄食著什么。</p>
走近看,是半顆融化變形的草莓糖。</p>
像誰來不及送出的心意,終于被冬天溫柔地掩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