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滿打滿算，自己今年也才十九歲。</p>

    帶兩個十來歲的雙胞胎，再怎么往小了算，那起碼也要三十五出頭。</p>

    這年紀，馬上都能給她當爹了。</p>

    到了大隊長家的時候，大門開著。</p>

    周悅卻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愣在了原地。</p>

    屋檐下，一個個子高高、穿著白襯衫的瘦削身影正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一只手放在眼睛前面，出神地看著，就像是手里有什么東西一樣。</p>

    “哥！”</p>

    周悅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p>

    上輩子，下鄉(xiāng)之后，因為怕別人笑話自己有一個傻子哥哥，她壓根就不搭理周銳。</p>

    因此，哪怕在雙溪大隊待了將近三年，大隊絕大多數的人，也不清楚他們的關系。</p>

    可就是這個她不想搭理的哥哥，硬是把自己都不夠吃的口糧省下來偷偷塞給她這個妹妹。</p>

    后來周銳意外落水。</p>

    被救上來的時候，人早就已經沒了氣息，可他的手里，還緊緊攥著兩顆大白兔奶糖。</p>

    那是周悅從小到大最喜歡吃的東西。</p>

    人總是在失去之后才會懂得珍惜，就像周悅，看著哥哥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時候，她才發(fā)現，原來自己也會難過。</p>

    后來回了城里，她無意間從醫(yī)院一個大夫的口中得知，像她哥哥周銳這種，并不是傻，而是得了一種叫阿斯伯格綜合征的病。</p>

    這種病也被叫作天才病。</p>

    病人在人際交往方面存在很大的問題。</p>

    除此之外，運動方面也會不協調，以及類似于強迫癥的癥狀。</p>

    比如睡覺必須蒙著眼睛，必須用已經用習慣了的被子和枕頭，屋里頭的東西必須固定擺放。</p>

    但是他們往往比常人更能專注于某個領域。</p>

    就像她哥，從小就對機械方面特別感興趣。</p>

    這也是為什么爸媽想方設法弄了個機械廠工作名額的原因。</p>

    聽到聲響，瘦削身影愣了一下，隨即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p>

    下一秒，就見周銳起身，把小板凳靠墻放好，沒有直接朝著自己過來，反而是沿著Z字型路線，慢吞吞地走了過來。</p>

    周悅知道，這應該是哥哥熟悉了的路線。</p>

    等人走到面前的時候，就看到周銳從兜里掏出了兩顆大白兔奶糖，一臉期待地遞給了她。</p>

    “哎，小周知青，你們認識啊？我還從沒見過周銳對別人這樣呢。”</p>

    聽到動靜的大隊長，從屋里出來就看到了這一幕。</p>

    驚訝地煙鍋子都差點沒拿穩(wěn)。</p>

    “嗯，他是我哥。”</p>

    周悅沒注意到，就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銳眼睛里仿佛有了光。</p>

    “原來你們是親兄妹啊，那敢情好，有你照看著，你哥的日子也能好過些�！�</p>

    周悅把自己從供銷社買的一包煙遞了過去。</p>

    “叔，我哥下鄉(xiāng)的這大半年，麻煩你和嬸子了。”</p>

    本來看周悅往外拿東西，大隊長是準備拒絕的，可看清了之后，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心里也開始糾結。</p>

    “好家伙，還是大前門，這一包煙就得兩毛錢呢。</p>

    小周知青，你這剛下鄉(xiāng)，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有錢也不是這么糟踐的，你可別把我這老骨頭口味給養(yǎng)刁了，到時候抽著煙鍋子都覺得味沖。</p>

    另外叔給你提個醒，從錢知青那要到的錢，你最好放好，雖說現在糟心事少，可萬一就有那種要錢不要命的呢？”</p>

    周悅不由分說地把煙塞進了大隊長手中。</p>

    哥哥之所以不在知青點跟人搭伙，反而是被大隊長帶到家里來吃飯，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知青點被人欺負了。</p>

    單看哥哥的樣子，在大隊長家吃飯必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要不然也不會這么安靜。</p>

    “我說你個老東西，咋一點眼色都沒有，人小周知青第一次上門，你也不知道把人往屋里央（讓的意思），真不知道你這大隊長是怎么當上的�！�</p>

    大隊長悄咪咪地把拿著煙的手往人看不到的地方縮了縮。</p>

    可這小動作卻沒能瞞得過自家媳婦的眼。</p>

    “好啊，你還收人東西......”</p>

    話還沒說完，就見大隊長迅速把煙拿了出來，還給了周悅，一副你莫要害我的表情。</p>

    周悅哭笑不得。</p>

    上輩子跟大隊長接觸不多，平日里見到，也是老持穩(wěn)重的樣子。</p>

    哪里能想到，私底下竟然是這樣的呢？</p>

    “嬸子，您就別難為我叔了，你們能讓哥哥過來跟著一起吃飯，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們呢，就一包煙而已，我也沒多的香煙票，您就讓我叔收下吧�！�</p>

    說著，又從車架子上把早就準備好的雞蛋糕拿了下來。</p>

    “嬸子，這些雞蛋糕，是特意給您的，雖說我哥有口糧，可這菜、油鹽調料啥的，哪樣不花錢，你們不收我哥錢，是你們好心，可我不能不懂事�！�</p>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隊長媳婦也不是磨嘰的人，索性就接了過來，又把人往屋里讓。</p>

    等到了屋里，大隊長媳婦一個眼神，大隊長就麻溜地去灶房當家庭煮夫了。</p>

    周悅坐在炕沿上。</p>

    這邊家家戶戶都是如此，一條大炕占據半個屋。</p>

    平常來客都是坐炕沿，坐不下就上炕，至于坐凳子啥的，那是實在坐不下的情況下才有的無奈之舉。</p>

    周銳盯著那包隨手放在桌子上的雞蛋糕一臉擰巴。</p>

    “小周知青，可能嬸子說這話不太合適，可嬸子還是得說，你爹媽也太狠心了，鄉(xiāng)下哪能跟城里比，自打周銳下了鄉(xiāng)，連份信都不寫，更別說貼補點東西。</p>

    剛下鄉(xiāng)那會兒，知青點有幾個挨千刀的，借著你哥不和他們計較，頓頓都占你哥的口糧，一個大小伙子，頓頓吃不飽，還要上工。</p>

    有兩次你哥累倒在地里了，我們這才讓他來家里吃飯的�！�</p>

    知青第一年下鄉(xiāng)，有口糧供應，每個月30斤，一共供應一年。</p>

    周悅都能想到，要不是大隊長兩口子，哥哥這大半年得被欺負成什么樣子。</p>

    說不定，都等不到她下鄉(xiāng)，就會被餓死或者累死。</p>

    “嬸子，不瞞您說，家里每個月都往過寄了東西，就怕我哥過得不好，今天拿到的1500塊錢，我打了匯款單去郵局的時候，還特意問了這事。</p>

    那個女同志說包裹是到了的，就是被別人代領了，可她也記不清是誰，所以只能等下次有包裹寄過來的時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