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98年的正月十六，天剛蒙蒙亮，趙大山就背著鼓鼓囊囊的行李袋站在了院門口。秀蘭抱著還在熟睡的小暖，身旁站著揉著眼睛的小虎。王老太拄著拐杖站在堂屋門口，趙殿斌則蹲在院角抽著旱煙，一言不發(fā)。</p>
"到了城里就給你來信。"趙大山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小虎的腦袋，又輕輕碰了碰小暖紅撲撲的小臉，"在家聽媽媽和奶奶的話。"</p>
秀蘭抿著嘴，眼眶發(fā)紅卻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她知道丈夫這一走，家里五口人的擔(dān)子就全壓在她肩上了。"工地上注意安全，別太省著，該吃就吃。"</p>
"知道。"趙大山點點頭，目光掃過這個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農(nóng)家小院，最后落在父親佝僂的背影上，"爸，我走了。"</p>
趙殿斌只是擺了擺手，煙鍋里的火星在晨光中忽明忽暗。</p>
送走丈夫后，秀蘭把小暖交給王老太，自己匆匆扒了幾口冷飯就扛著鋤頭下地去了。春耕時節(jié)，地里的活計耽誤不得。小虎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媽媽遠(yuǎn)去的背影，又看看奶奶懷里咿咿呀呀的妹妹，小嘴撅得老高。</p>
"奶奶，我也要跟你一起照顧妹妹。"小虎湊過去，伸手想摸小暖的臉。</p>
王老太笑著躲開："你毛手毛腳的，別碰著妹妹。去，把院里的柴火抱廚房去。"</p>
小虎悻悻地走開，心里卻憋著一股氣。自從有了妹妹，大人們都圍著那個只會哭鬧的小東西轉(zhuǎn)，連以前最疼他的奶奶也變了。</p>
日子一天天過去，秀蘭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給全家人做好早飯，然后下地干活。中午回來匆匆吃口飯，下午又去地里忙到天黑。回家后還要洗衣做飯，照顧兩個孩子。王老太雖然幫忙照看小暖，但畢竟年紀(jì)大了，很多活計還得秀蘭自己來。</p>
這天傍晚，秀蘭從地里回來，發(fā)現(xiàn)小暖哭得小臉通紅，王老太正手忙腳亂地給她換尿布。</p>
"怎么了這是？"秀蘭趕緊放下鋤頭洗手。</p>
"不知道吃壞什么了，拉肚子。"王老太皺著眉頭，"一下午換了三次尿布了。"</p>
秀蘭摸了摸小暖的額頭，有些發(fā)燙。"小虎呢？"</p>
"在院里玩呢。"王老太嘆了口氣，"這孩子最近總鬧脾氣，剛才還故意把小暖的撥浪鼓藏起來，氣得小暖直哭。"</p>
秀蘭心里一沉。她知道兒子是在吃妹妹的醋，但眼下實在沒精力處理這事。她匆匆給小暖喂了點藥，又忙著去做晚飯。</p>
夜里，等兩個孩子都睡了，秀蘭才得空坐在燈下給趙大山寫信。她寫得很簡單，只說家里一切都好，小虎小暖都很乖，讓他別擔(dān)心。寫完后，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著窗外的月光發(fā)呆。這才離家一個月，她就已經(jīng)累得快要撐不住了。</p>
第二天一早，秀蘭正準(zhǔn)備下地，王老太叫住她："今兒個我去趟集上，給小暖買點止瀉藥，你在家看著孩子吧。"</p>
秀蘭猶豫了一下："地里的草..."</p>
"一天不鋤死不了。"王老太擺擺手，"孩子要緊。"</p>
秀蘭只好留下。她給小暖喂了早飯，又打發(fā)小虎去寫作業(yè)。小虎磨磨蹭蹭地拿出書本，眼睛卻一直往妹妹那邊瞟。</p>
"媽媽，為什么妹妹可以整天玩，我卻要寫作業(yè)？"小虎不滿地問。</p>
秀蘭正在給小暖換衣服，頭也不抬地說："因為你是哥哥，已經(jīng)上學(xué)了。妹妹還小，等長大了也要上學(xué)的。"</p>
"那為什么奶奶總抱著妹妹，都不理我了？"小虎的聲音帶著委屈。</p>
秀蘭這才抬起頭，看著兒子倔強的小臉，心里一陣酸楚。她放下小暖，走到小虎身邊蹲下："奶奶沒有不理你，只是妹妹太小需要更多照顧。你是大孩子了，應(yīng)該幫媽媽照顧妹妹才對。"</p>
小虎低下頭不說話，秀蘭摸摸他的頭："寫完作業(yè)幫媽媽看著妹妹好不好？媽媽去給你們做好吃的。"</p>
中午，王老太從集上回來，不僅買了藥，還帶回來一小包糖果。小虎眼巴巴地看著，王老太卻把糖果都給了小暖。</p>
"她都拉肚子了還吃糖？"小虎忍不住說。</p>
"就舔舔味，又不多吃。"王老太不以為然，"你大了，不饞這個。"</p>
小虎氣得跑出屋去，躲在柴房后面抹眼淚。他覺得自從有了妹妹，自己在家里就像個多余的人。</p>
下午，秀蘭在廚房忙著腌咸菜，王老太在堂屋打盹。小虎看著獨自在炕上玩的小暖，突然起了壞心思。他悄悄拿起小暖最喜歡的布娃娃，藏在身后。</p>
"給我！"小暖立刻發(fā)現(xiàn)了，伸出小手要。</p>
小虎把娃娃舉得高高的："來拿啊，小矮子！"</p>
小暖急得直蹬腿，眼看就要哭出來。小虎慌了，趕緊把娃娃還給她，卻不小心碰到了小暖的頭。小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驚醒了王老太。</p>
"怎么了這是？"王老太急忙過來抱起小暖，發(fā)現(xiàn)她額頭上紅了一塊。</p>
秀蘭聞聲趕來，看到這一幕，臉色頓時變了："小虎！你干什么了？"</p>
"我不是故意的！"小虎辯解道，"我就是想跟她玩..."</p>
"玩能把妹妹弄哭？"王老太心疼地哄著小暖，責(zé)備地看了小虎一眼。</p>
秀蘭深吸一口氣，強壓住火氣："去，站墻角反省去！"</p>
小虎委屈極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還是乖乖走到墻角。他看著媽媽和奶奶圍著妹妹轉(zhuǎn)，心里又酸又苦，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p>
晚上，秀蘭把小暖哄睡后，來到小虎床邊。兒子背對著她，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在哭。</p>
"小虎。"秀蘭輕聲叫他。</p>
小虎不理。秀蘭坐在床邊，輕輕撫摸他的后背："媽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p>
這句話讓小虎的委屈一下子爆發(fā)出來，他轉(zhuǎn)身撲進(jìn)媽媽懷里大哭："你們都只喜歡妹妹...都不喜歡我了..."</p>
秀蘭緊緊抱住兒子，眼眶也濕潤了："傻孩子，媽媽怎么會不喜歡你？你和妹妹都是媽媽的寶貝。"</p>
"那為什么奶奶總抱著妹妹？為什么妹妹有糖吃我沒有？"小虎抽噎著問。</p>
秀蘭擦掉兒子的眼淚："因為妹妹太小了，需要更多照顧。就像你小時候，奶奶也是這樣抱著你，把好吃的都留給你啊。"</p>
小虎漸漸止住了哭泣，秀蘭繼續(xù)說："你是哥哥，比妹妹大七歲呢。媽媽需要你幫忙照顧妹妹，而不是欺負(fù)她，知道嗎？"</p>
小虎點點頭，小聲說："我知道錯了。"</p>
"明天跟妹妹道歉好不好？"</p>
"嗯。"</p>
秀蘭親了親兒子的額頭："睡吧，明天還要上學(xué)呢。"</p>
第二天一早，小虎主動走到小暖面前，把自己珍藏的玻璃彈珠遞給她："給你玩。"</p>
小暖高興地抓住彈珠，咯咯笑起來。王老太和秀蘭相視一笑，家里的氣氛終于輕松了些。</p>
轉(zhuǎn)眼到了四月底，趙大山來信說五一節(jié)工地放假，他打算回來看看。這個消息讓全家人都很高興，尤其是小虎，天天數(shù)著日子等爸爸回家。</p>
秀蘭更是忙得腳不沾地，想把家里收拾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她把被子都拆洗了，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還特意去集上買了塊肉，準(zhǔn)備包餃子。</p>
四月三十日那天下午，秀蘭正在廚房和面，突然聽到院里傳來小暖的哭聲。她趕緊跑出去，看到小暖坐在地上，膝蓋擦破了皮，小虎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p>
"怎么回事？"秀蘭抱起小暖。</p>
"她自己跑摔的！"小虎急忙解釋，"我想拉住她的！"</p>
秀蘭檢查了一下，只是皮外傷，松了口氣。她一邊給小暖清理傷口，一邊問小虎："爸爸明天就回來了，高興嗎？"</p>
小虎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會給我?guī)ФY物嗎？"</p>
"當(dāng)然會。"秀蘭笑著說，"不過你要答應(yīng)媽媽，以后要更小心地照顧妹妹，好嗎？"</p>
"我保證！"小虎挺起胸膛，"我會當(dāng)個好哥哥的！"</p>
秀蘭欣慰地摸摸兒子的頭。雖然生活艱難，但看著兩個孩子健康成長，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p>
晚上，秀蘭坐在燈下縫補小虎磨破的褲子，王老太在一旁哄小暖睡覺。</p>
"大山明天回來，你該高興才是，怎么愁眉苦臉的？"王老太突然問。</p>
秀蘭手上的針線頓了頓："沒有啊，就是...擔(dān)心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p>
王老太了然地笑了笑："放心吧，男人沒那么嬌氣。倒是你，這幾個月累壞了吧？"</p>
秀蘭搖搖頭："習(xí)慣了。就是苦了小虎，總覺得我們偏心。"</p>
"孩子都這樣，長大就懂了。"王老太嘆了口氣，"等大山回來，你也好好歇歇。"</p>
秀蘭點點頭，心里卻想著丈夫回來后，家里能多個人手幫忙，日子應(yīng)該會輕松些。她望向窗外，五月的晚風(fēng)帶著槐花的香氣飄進(jìn)來，明天，這個家就團(tuán)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