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科舉舞弊案，大致了解。</p>
沈君鶴心情復(fù)雜，交代幾位大臣切莫外傳。</p>
留下裴許期，沈君鶴承諾，一定還天下學(xué)子和他一個公道，并送上御用龍紋硯，以表安撫。</p>
恩科剛剛結(jié)束，沈君鶴必須快刀斬亂麻，昭告朝廷自查出舞弊，將信任損失降至最低。</p>
問題是，他決心保住李家……</p>
處置王太師一黨，朝堂各方勢力平衡打破，牽連出的大臣，恐怕只多不少，萬一局面失控，結(jié)果未必比糟糕的未來好。</p>
皇宮紅墻綠瓦泛起晚霞。</p>
李軼吃完打起小盹，半躺在長椅上，身上蓋著薄被。</p>
被人緊盯著，她睡的并不安穩(wěn)，迷迷糊糊睜眼。</p>
瞧見沈君鶴坐在一旁，雙手環(huán)抱的姿勢，身體傾向前。</p>
一種防御，不信任的姿勢。</p>
來者不善。</p>
李軼討好道：“陛下，我還知道幾種產(chǎn)量高的農(nóng)作物�！�</p>
拋出更多籌碼，證明她很有價值。</p>
“你覺得朕怎么樣？”</p>
沈君鶴沒接話，問出牢中同樣的問題，背面相對，緩緩走向龍椅。</p>
此時，小太監(jiān)們不動聲色，全部退出房內(nèi)，關(guān)上了門。</p>
沉默好一會兒，他不急著求答案，坐上了龍椅，慢慢等著李軼回答。</p>
氣氛沉重，空氣仿佛變得稀薄。</p>
李軼緊抿嘴，審時度勢，像條泥鰍滑落下來，然后趴在地上：“陛下英明神武，智勇雙全�！�</p>
“可朕覺得，你把朕當(dāng)傻子�！�</p>
“臣女沒有。"</p>
帝王不容置喙的威壓和寒意，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因兩人幾次特殊相遇，沈君鶴又無意識收斂帝王威儀，潛移默化中，李軼本能不害怕他。</p>
此時此刻，她直觀明白，沈君鶴真動怒了。</p>
怒到她必須死，又不知為何……活了下來。</p>
“我錯了，下次不敢了�！崩钶W眼淚打轉(zhuǎn)。</p>
聽到哭腔，沈君鶴批奏折的手停下。</p>
余光掃過七日前的奏折，依舊高高壘起，里面全是李軼做了哪些離經(jīng)叛道的事。</p>
她有些小聰明，知曉分寸，從未鬧出一定要受罰的事情，但每件事留下太多把柄，讓這么多人捅到他面前告狀。</p>
實在愚蠢。</p>
算了，也不全然是她的錯。</p>
沈君鶴嘆了一口氣，正欲輕些說話，又聽見一句。</p>
我哭了，嘿嘿，我裝的。</p>
沈君鶴表情甚至來不及切換。</p>
他翻開彈劾靖遠(yuǎn)將軍府的奏折，全甩她身邊：“你說，錯哪了？”</p>
一本沒打著，李軼順嘴：“都錯了。”</p>
我倆什么關(guān)系，問這么曖昧的問題。</p>
暗戀我。</p>
沈君鶴指了指她，氣到無語，和這種人說話，他遲早氣死：“東邊，耳飾，你說是什么字？”</p>
剎那間，李軼寒意爬上心頭。</p>
傳遞府內(nèi)有陳國遺民的消息，直接被沈君鶴知曉。</p>
沈君鶴笑笑，直說了：“至于兩百兩銀子，午御史家小姐說，是她欠你五十兩�！�</p>
銀子拋于空中。</p>
反光刺眼。</p>
沈君鶴不急不緩抓住，放平銀錠于手心，給她看一眼：“朕不信，別人欠你錢，你還能記反？”</p>
“那句話什么意思，朕是在給你機會�！�</p>
后一句，語氣急速下降。</p>
尼瑪?shù)�，許微微拿空白紙折飛鳥，扔出皇宮傳遞消息，你說她渴望自由，檢查都不檢查，王公公問你了，要不要火烤一下，你這條狗堅決不用，智商被狗吃了。</p>
輪到我，時不時防備我，雙標(biāo)狗。</p>
給我機會！我說，她是你輸?shù)舻睦掀�，你信嗎�?lt;/p>
沈君鶴一個頭兩個大。</p>
什么亂七八糟的。</p>
許微微又是誰？</p>
不暗戀她了，又暗戀別人了，天天造謠生事。</p>
說不出所以然，李軼不敢賭戀愛腦狗皇帝，不會偏心女主，她眼淚吧嗒掉。</p>
怎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滿門抄斬！</p>
她委屈又視死如歸，自顧站起身，看也不看他，坐上椅子，拿起御貢的水晶葡萄，一顆顆往嘴巴里塞。</p>
沈君鶴提醒：“朕沒賜你吃�！�</p>
李軼不聽：“我要當(dāng)熹貴妃�！�</p>
“吃吃吃�！�</p>
沈君鶴條件反射妥協(xié)。</p>
當(dāng)皇后不成，她還退而其次，連封號都想好了。</p>
不可能！當(dāng)了臣子，沒有資格當(dāng)妃子。</p>
李軼吐了半天葡萄，想了又想，茅塞頓開。</p>
她端起吃剩下的果盤，一如牢中沈君鶴幫她端點心，獻殷勤說：</p>
“陛下，您明察秋毫，我只是怕您誤會�！�</p>
“陛下既然叫退旁人，難道不是說明已經(jīng)原諒我了�！�</p>
清亮又透徹的眸子，水盈盈地看著他。</p>
沈君鶴驀然轉(zhuǎn)頭。</p>
不算太笨。</p>
他扯下一顆葡萄，放進嘴里：“那些陳國余孽，朕幫你處理了，僅此一次�！�</p>
李軼若有所思：“陛下是指幫我收拾爛攤子，還是和陛下玩心眼�！�</p>
沈君鶴反問：“你說呢？”</p>
我爹和你心連心，你和他玩腦筋，我和你玩腦筋，又要我和你心連心。</p>
李軼放下果盤，疑惑的問：“所以，陛下還有什么事要交代？”</p>
沈君鶴不置可否。</p>
說她聰明，漏洞百出，事后諸葛，說不聰明，又能悟到一點。</p>
雖說全程在求答案。</p>
沈君鶴垂目，手搭下巴思考。</p>
李軼看出他想展現(xiàn)語言魅力，求求：“陛下，臣愚鈍，請明示�！�</p>
小眾引經(jīng)據(jù)典，詩文對子提示，棋局走勢，戲曲的劇情。</p>
大多數(shù)隱晦中式美學(xué)，沒有某音解說。</p>
她不懂。</p>
“當(dāng)年朝堂詭譎多變，父皇病危，眾皇兄支持者甚多，我卻微不足道，支持者寥寥無幾，你覺得我靠什么坐在今天的位置上？”</p>
沈君鶴難得用簡單的第一人稱。</p>
單純字面上的發(fā)問，不是秋后算賬。</p>
李軼試探回："茍？"</p>
沈君鶴拉平嘴角：……你演都不演了。</p>
忽然想起他聽不懂，李軼替換詞語：“韜光養(yǎng)晦，靜待時機。”</p>
他勉強滿意，繼續(xù)說：</p>
“太子生母是德昭仁皇后，父皇發(fā)妻，兩人鶼鰈情深，生下太子后，撒手人寰，太子有父皇尋常人家的父愛，更有帝王的愧疚，世家大族的支持，也是第一個廢除的皇子，早早退出皇位爭奪。”</p>
“你知道為什么嗎？”</p>
這問題簡單，李軼馬上回：“槍打出頭鳥�！�</p>
“看來你都知道�！�</p>
話糙理不糙，沈君鶴扯出一本奏折，輕輕拍打她的腦袋。</p>
一問一答，兩人好似竹林授課的學(xué)生夫子。</p>
夫子嘆氣，此子頗有慧根，難以雕琢。</p>
他看著她迷惑不解的表情，換個話題切入：“周去明陷害你爹，幾位老臣沒有求情，為什么？”</p>
李軼搖搖頭。</p>
他接著說：“朕朝令夕改，令嚴(yán)查重審，向他們發(fā)出朕一定要保李家的信號，他們還是沒有阻止，為什么？”</p>
李軼奸臣上線：“天子所為，皆為江山社稷，他們愚鈍，也知陛下籌謀決勝千里�！�</p>
彩虹屁，突如其來。</p>
沈君鶴一時啞語。</p>
他道：“少一位重臣，他們話語就重一點，你爹為避免卷入皇室紛爭，在朕還是皇子的時候，自請駐守邊疆，與朝廷糾葛太少�！�</p>
“第二個答案，顯而易見，你爹是武將，回京也礙不了他們多少�！�</p>
“尤其你們李家這一代，本來有一個李希羽，他們有所顧慮，現(xiàn)在，你自己知道�！�</p>
為了給李軼講為官先保命，他現(xiàn)在還沒用膳。</p>
她冒然只顧神使下達(dá)的任務(wù)，給他添堵……遲早一天，他也保不住她。</p>
世上哪有如此憨傻的奸臣？</p>
打算直愣愣提科舉舞弊，明的，暗的，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非撕咬她遍體鱗傷不可。</p>
李軼后怕：同理，如果提科舉舞弊，會動某些人蛋糕，改變朝中格局，他們會集火弄我。</p>
狗皇帝的意思是叫我先茍？</p>
沈君鶴謝天謝地，她終于悟到了。</p>
那我要不要也搞一個奸臣隊友，捆綁起來，當(dāng)前排，分?jǐn)倐Α?lt;/p>
這人，必須擁有強大背景，不能有實權(quán)，否則狗皇帝容不了我。</p>
天色漸暗，沈君鶴舒氣，報答案：</p>
“算了不說李家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p>
“昨日，大長公主還給朕訴苦，說蘇寶然橫行霸道，在京郊，莫名掀了善粥，打了幾十棍，既不說原由，也不愿道歉�！�</p>
蘇寶然！</p>
大長公主和溫國公之子。</p>
祖父更是開國功臣之一，現(xiàn)在依然活著。</p>
瞌睡來了有枕頭，李軼恍然大悟：“陛下放心，我明天就去找他，問原因�！�</p>
沈君鶴心想，總算可以把她打發(fā)走了。</p>
于是，命王公公帶李軼速速出宮。</p>
但李軼紋絲不動，眼神直勾勾盯著桌上的銀錠，可憐巴巴像說我的五十兩銀子，還給我。</p>
沈君鶴斷然拒絕：“幫你收拾爛攤子，朕不該拿嗎？”</p>
“該吧……”</p>
貪我血汗錢，狗皇帝等著。</p>
下一秒，李軼走出御書房，恨不得穿越上一秒。</p>
「檢測宿主損失五十兩銀子，上交給皇帝，實乃奸臣恥辱，降低獎勵出金概率20%」</p>
“陛下，我不能失去這五十兩，就像……”</p>
一段高音，寒鴉驚飛。</p>
她如冷宮的瘋妃，被王公公和幾個小太監(jiān)合伙抬出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