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保姆吳秀蘭那張八十七萬的賬本照片，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歐陽老宅（醫(yī)療應(yīng)急）”微信群的虛擬界面上，也燙在門外每一個歐陽家子女的心頭。</p>
八十七萬！這個龐大到令人眩暈的數(shù)字，像一面冰冷無情的照妖鏡，瞬間將剛才那場圍繞十萬塊AA制而爆發(fā)的、充滿銅臭和刻薄謾罵的爭吵，映照得無比丑陋、渺小和荒誕。</p>
群聊里死一般的寂靜。</p>
趙娜那囂張的豪宅照片和周偉冰冷的律師宣言，都在這份沉甸甸的、跨越三十年的付出面前，黯然失色，甚至顯得可笑。</p>
寒風(fēng)似乎也凝滯了，老宅門外，只有手機屏幕幽幽的冷光和幾張慘白僵硬、寫滿震驚與難堪的臉。</p>
“八…八十七萬？”歐陽玲的聲音帶著哭腔后的顫抖，打破了死寂，她茫然地看著眾人，又看看手機，“秀蘭阿姨她…她三十年沒拿工資？”</p>
巨大的震驚過后，一股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p>
這筆錢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保姆吳秀蘭與歐陽家，絕不僅僅是簡單的雇傭關(guān)系！</p>
這筆天文數(shù)字般的“債務(wù)”，像一團巨大的、充滿未知的陰影，籠罩在父親病危和拆遷巨款的謎團之上。</p>
“現(xiàn)在不是算這個的時候！”李莉猛地出聲，聲音帶著一種被刺痛后的尖銳反彈，她用力劃掉手機屏幕上的賬本照片，仿佛要抹去那份令人窒息的“良心債”，“爸還在ICU等著救命錢！</p>
老宅進不去，錢拿不出來，光知道欠保姆錢頂個屁用！”</p>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眾人，最后釘在歐陽明臉上，“遺囑！爸肯定立過遺囑！找到遺囑，就知道錢在哪！就知道這房子、這拆遷款到底該怎么分！</p>
有了錢，什么都好說！”</p>
“遺囑”兩個字，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剛剛被賬本震懾住的、每個人心底最深處的那點私欲和算計！</p>
是啊，遺囑！</p>
父親歐陽德是個極其傳統(tǒng)、做事一板一眼的人。</p>
他不可能不為自己身后事、為這棟承載了一生的老宅、為那筆即將到賬的巨額拆遷款做安排！</p>
找到遺囑，就能撥開眼前的迷霧，就能掌握主動權(quán)！甚至…就能解決那該死的三十萬醫(yī)療費！</p>
這個念頭，如同最誘人的毒餌，讓所有人的眼神都瞬間變了。</p>
恐懼、猜忌、絕望，暫時被一種更強烈的、名為“尋找”的欲望所取代。目標(biāo)前所未有的清晰——必須進入老宅！必須找到書房！必須翻出遺囑！</p>
“撬鎖！翻墻！不管用什么辦法！必須進去！”歐陽輝第一個響應(yīng)，他擼起袖子，臉上重新燃起一種近乎猙獰的急切，仿佛遺囑就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萬能鑰匙。</p>
“對！側(cè)門那把鎖舊了，試試能不能撬開！”歐陽明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暫時將保姆那筆巨債帶來的沖擊壓下。</p>
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墻角堆放雜物的地方，那里有幾根廢棄的鋼筋和一根粗壯的撬棍。</p>
希望，或者說對遺囑的渴望，暫時壓倒了恐懼。眾人不再猶豫，歐陽明和歐陽輝合力將沉重的撬棍抬了起來。</p>
周偉也難得地挽起了昂貴的西裝袖子，上前幫忙。</p>
三個男人合力，沉重的撬棍前端卡進了側(cè)門那把老式掛鎖的鎖環(huán)里。</p>
“一！二！三！用力！”歐陽明低吼。</p>
“嘎吱——！”</p>
“哐當(dāng)！”</p>
金屬扭曲斷裂的刺耳聲響在死寂的深夜里格外驚心！那把銹跡斑斑的老鎖，在蠻力的作用下應(yīng)聲而開！</p>
側(cè)門，終于被強行打開了！</p>
一股混合著陳年灰塵、木頭腐朽和淡淡油煙味的、屬于老宅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p>
眾人顧不得許多，爭先恐后地涌了進去。</p>
狹窄的廚房一片狼藉，鍋碗瓢盆散落，但無人停留，目標(biāo)直指位于堂屋東側(cè)的父親書房！</p>
書房的門虛掩著。歐陽明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了門。</p>
一股更濃重的、帶著舊書和墨汁味道的氣息涌出。</p>
書房不大，陳設(shè)極其簡單：一張厚重的老式書桌，一把磨得油亮的藤椅，一個占據(jù)了大半面墻的、頂天立地的老式書柜，里面塞滿了各種泛黃的書籍、文件和雜物。</p>
書桌上，一盞蒙塵的綠色玻璃罩臺燈，一個插著幾支禿頭毛筆的筆筒，還有一個厚重的、黃銅包角的紫檀木硯臺。</p>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被書桌旁邊墻角立著的一樣?xùn)|西牢牢吸引！</p>
那是一個半人高的保險柜！</p>
深灰色的金屬外殼，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幽光。</p>
厚重的轉(zhuǎn)盤密碼鎖，像一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柜門緊閉，嚴(yán)絲合縫。它像一個忠誠的衛(wèi)士，守護著主人最深的秘密。</p>
“保險柜！遺囑肯定在里面！”歐陽輝第一個沖了過去，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和貪婪。</p>
他蹲下身，迫不及待地伸手就去擰那個冰冷的密碼轉(zhuǎn)盤�！鞍值拿艽a會是什么？生日？媽的忌日？還是…”</p>
“別亂動！”歐陽婷厲聲喝止，她快步上前，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保險柜周圍和書桌，“爸不會把密碼設(shè)得那么簡單！而且，找到鑰匙了嗎？”</p>
鑰匙！眾人這才想起，這種老式保險柜通常需要密碼和鑰匙雙重開啟。</p>
“找鑰匙！”李莉立刻下令，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揮感。</p>
巨大的利益（遺囑和拆遷款）當(dāng)前，她暫時拋開了與歐陽婷的嫌隙，展現(xiàn)出驚人的行動力。</p>
尋找瞬間開始。</p>
書房里的空氣變得緊張而灼熱，充滿了翻箱倒柜的窸窣聲和粗重的呼吸聲。</p>
每個人都像紅了眼的尋寶者，目標(biāo)明確——遺囑和鑰匙！</p>
歐陽輝撲向書桌抽屜，粗暴地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地上，信件、印章、舊照片、藥瓶散落一地。他急切地扒拉著，尋找著任何像鑰匙的東西。</p>
歐陽玲和周偉則開始翻檢書柜，周偉還算克制，只是快速瀏覽著書脊和文件盒，歐陽玲則顯得有些慌亂，胡亂抽出一些舊書和文件袋，抖落著灰塵。</p>
李莉的目光則盯住了書桌本身，她仔細地檢查著桌面的每一個角落，甚至用力敲打著桌板，試圖尋找隱藏的暗格。</p>
她還不忘指揮歐陽明：“你去看看床底下！枕頭下面！爸習(xí)慣把重要的東西藏身邊！”</p>
歐陽明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沖出書房，奔向隔壁父親的臥室。</p>
只有歐陽婷，沒有立刻加入翻找。</p>
她站在書房中央，目光緩緩掃過這間熟悉又突然陌生的屋子。她的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一種審視和推理的冷靜。</p>
她的目光最終落回那個沉默的保險柜上，落在密碼轉(zhuǎn)盤上，落在保險柜底部與地面相接的那條縫隙上。</p>
保險柜底部…似乎有什么東西？</p>
她蹲下身，湊近去看。保險柜底部與略顯不平的水泥地面之間，有一道窄窄的縫隙。</p>
就在縫隙靠近內(nèi)側(cè)的邊緣，似乎粘著一點小小的、不起眼的、顏色發(fā)暗的紙角？像是被什么東西撕扯后殘留的碎片。</p>
歐陽婷的心猛地一跳！她毫不猶豫地伸出兩根手指，指甲小心翼翼地探進那道縫隙，屏住呼吸，極其輕柔地捻住那點紙角，一點一點地往外抽。</p>
一張紙片被緩緩抽了出來。</p>
只有巴掌大小，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暴力撕扯后剩下的半張紙。紙張已經(jīng)嚴(yán)重泛黃發(fā)脆，布滿細密的折痕和污漬。</p>
當(dāng)紙片完全展現(xiàn)在眼前，看清上面內(nèi)容的那一刻——</p>
歐陽婷的身體，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猛地僵住了！</p>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呼吸在那一瞬間徹底停滯！臉上所有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慘白！她握著那半張紙片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那薄薄的紙片重逾千斤，又像握著燒紅的烙鐵！</p>
“找…找到了嗎？”李莉剛好檢查完書桌，一無所獲，有些煩躁地轉(zhuǎn)頭，看到歐陽婷僵硬的背影和劇烈顫抖的手，疑惑地問。</p>
歐陽婷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她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手中那半張泛黃的紙片吸走了，身體僵硬得像一尊石雕。</p>
李莉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你找到什么了？”她的目光落向歐陽婷手中的紙片。</p>
與此同時，翻箱倒柜的歐陽輝和歐陽玲夫婦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停下了動作，疑惑地圍攏過來。</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歐陽婷手中那半張殘破的紙上。</p>
慘白的手機燈光下（歐陽明不在，無人開燈），紙片上的內(nèi)容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p>
那赫然是一張老式的**B超檢查報告單**！</p>
紙張的抬頭上印著模糊的醫(yī)院名稱和徽標(biāo)（隱約可辨是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報告單的大部分內(nèi)容已經(jīng)隨著另外半張紙的缺失而消失，但關(guān)鍵的信息部分，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p>
**患者姓名：** 張秀芬（名字部分清晰）</p>
**檢查日期：** 1988年4月17日（日期清晰）</p>
**超聲所見：** ……宮內(nèi)可見**雙孕囊回聲**，大小分別約……（關(guān)鍵描述部分清晰）</p>
**超聲提示：** **宮內(nèi)妊娠，雙絨雙羊雙胎**，約孕12周+……（診斷結(jié)論部分清晰）</p>
**雙絨雙羊雙胎！**</p>
1988年！母親張秀芬！</p>
這幾個關(guān)鍵詞，如同最猛烈的驚雷，在狹小的書房里轟然炸響！</p>
1988年！正是保姆吳秀蘭賬本起始的那一年！也正是歐陽婷記憶中，母親“因病”臥床許久、最終“只生下”她一個孩子的那一年！</p>
雙胞胎？！</p>
母親當(dāng)年懷的竟然是雙胞胎？！</p>
那…另一個孩子呢？！去了哪里？！</p>
巨大的、顛覆性的信息如同狂暴的颶風(fēng)，瞬間席卷了每個人的腦海！震驚、駭然、難以置信、恐懼、茫然……種種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每個人的臉上翻滾、沖撞！</p>
“雙…雙胞胎？！”歐陽玲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而扭曲變調(diào)。</p>
“1988年…媽…”歐陽輝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書架上，震落一片灰塵。</p>
李莉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她死死盯著那張報告單，又猛地抬頭看向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的歐陽婷，眼神變得無比復(fù)雜和銳利。</p>
就在這死一般的、被巨大秘密沖擊得幾乎窒息的寂靜中——</p>
“哐當(dāng)！”一聲巨響從門口傳來！</p>
是歐陽明！他剛剛在父親臥室一無所獲，氣喘吁吁地跑回書房，正好撞見了這令人魂飛魄散的一幕！他手中拿著一個從父親枕頭下找到的、空空如也的舊鐵皮餅干盒（他以為是藏鑰匙的地方），此刻盒子脫手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p>
他的目光，也死死地釘在了歐陽婷手中那張泛黃的B超單上。看清內(nèi)容的瞬間，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門口，臉上血色盡褪，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中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震驚和……一絲深埋已久的、被喚起的恐懼？</p>
書房的空氣凝固了。時間仿佛停滯。</p>
只有那半張泛黃的B超報告單，像一道來自三十七年前的血色咒符，在慘白的手機燈光下，無聲地燃燒著，映照著每一張驚駭欲絕、寫滿問號的臉。</p>
遺囑在哪里？無人再問。</p>
空蕩蕩的保險柜無聲地矗立在墻角。</p>
而一個關(guān)于雙胞胎、關(guān)于1988年、關(guān)于母親和保姆吳秀蘭那筆八十七萬巨債的、更加黑暗和驚悚的家族秘辛，已然掀開了它血腥的一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