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源，能給我們家海峰頂罪，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p>
“你個泥腿子，在我們劉家，過了這么多年好日子，現(xiàn)在用著你了，你還不樂意了！”</p>
“就你這樣的，給我舔鞋底，我都嫌你舌頭糙！”</p>
江源趴在雪堆里，周身冰冷一片。</p>
他腦子還糊涂著，只覺得身上仿佛蓋著厚厚的雪，四肢僵硬，連血都凍僵了。</p>
他不是葬身火海，死無全尸了嗎？</p>
就算到了地獄，也該是熱的，怎么會這么冷呢？</p>
他咬著牙，用盡力氣翻了個身，鵝毛般的大雪，從幽黑的天幕上，滾滾落下。</p>
江源猛地抽了一口子氣，冰寒的風嗆進嗓子里，引得一陣咳嗽。</p>
劇烈起伏的胸口，帶著一股鈍痛，一口淤血，順著喉頭噴涌而出，灑在白茫茫的地上，鮮血瞬間凝結(jié)成霜。</p>
他看著那一灘殷紅，目光掃過四周。</p>
他不是拽著劉開山，在大火里自焚，同歸于盡了嗎？</p>
怎么一轉(zhuǎn)眼，就到了這冰天雪地里？</p>
“呦，這咋還吐血了？”</p>
“這喪門星該不會死在咱們家門口吧！”</p>
“大過年的，真是晦氣！”</p>
“江源，你到底同不同意，給我們家海峰頂罪，趕緊給個準話，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p>
“往后你要再想進我們劉家的門，別怪我打折了你的狗腿！”</p>
這咒罵聲，江源太熟悉了。</p>
熟悉到，連同那幾個站在門頭燈下的人，都曾無數(shù)次的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p>
他定了定心神，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重生了，回到了1979年的春節(jié)，他一切噩夢開始的那一天。</p>
他面前的這些人，就是讓他全家喪命的罪魁禍首。</p>
江東縣首富，劉開山一家！</p>
江源低笑出聲，手指死死扣進雪地，涼意傳進四肢百骸，喚醒了前世的記憶。</p>
他叫江源，原名劉源，前二十年，他是劉開山的小兒子。</p>
從小錦衣玉食，穿著呢子料，吃著精米白面長大，那時候的他，過著江東縣人人都羨慕的日子，過著普通人一輩子享受不到的生活。</p>
他一路順風順水，活到了二十歲。</p>
可老話講了，人這一輩子的幸福和困苦，都是有定數(shù)的。</p>
他前二十年享的福，像是透支了余生的全部運氣。</p>
二十歲生日的那一天，他從闊少爺變成農(nóng)家子，從劉源變成江源，從錦衣玉食，變成吃糠咽菜！</p>
因為劉家真正的兒子回來了！</p>
而他，是假的，只是當年抱錯的一個冒牌貨。</p>
江源永遠記得，那個找上門的男孩，穿的破衣爛衫，像是個叫花子，抱著劉開山的大腿，嚎啕痛哭。</p>
“爹啊，我才是你們的兒子�。 �</p>
“我找了你們十幾年，我好不容易回來了！”</p>
“你們不能不認我��！”</p>
他不愿意相信，劉家的所有人，都不相信。</p>
直到那人抹掉臉上的臟污，露出一張與劉開山八分相似的臉時候，所有人都信了。</p>
劉開山兩口子，抱著親生兒子，終于骨肉團圓。</p>
而他這個冒牌貨，被剝奪了姓氏，掃地出門，再也不能踏入劉家半步。</p>
江源被送回了鐵牛溝。</p>
這是劉開山親生兒子，劉海峰長大的地方，也是他親生父母生活的地方。</p>
這里貧瘠，困苦，家家戶戶都住著低矮的泥草房，冬天的雪，壓倒了房梁，也壓倒了江源挺直的脊梁。</p>
人世間的苦難降臨在他身上。</p>
他開始日出勞作，日落難眠，他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這樣的生活。</p>
江源變得沉默寡言，被迫的接受著一切。</p>
像每一個鄉(xiāng)下人一樣，除了勞作就是發(fā)呆，為了填飽肚子拼命干活，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然后在家里的安排下，結(jié)了婚。</p>
他對妻子并不好，動輒打罵，冷漠至極，對待娶來的妻子，時刻發(fā)泄著心中的不滿。</p>
對待她，還不如對待一個陌生人。</p>
即便妻子懷孕，他心中帶著幾分為父的喜悅，可窩在這看不見希望的山溝里，他也沒有說過一句好話。</p>
他以為，這樣的生活，他要過上一輩子，直到有一天，劉家找到他，說念著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情，愿意把他接回劉家，過上從前的生活。</p>
天真的他，相信了，因為劉家的一切，才是他熟悉的生活。</p>
他在劉家生活了二十年！</p>
在鐵牛溝的日子里，無時不刻，不希望回到劉家。</p>
可他的天真，葬送了他的一生。</p>
劉海峰犯了事，醉酒失手，致人重傷，警方立案調(diào)查。</p>
劉開山慌了神，他家里就這一個男丁，怎么能進去蹲監(jiān)獄，于是，他想起了早就被遺忘在鐵牛溝里的江源。</p>
劉開山告訴他，只要他能替劉海峰頂罪，等他出獄之后，就能被劉家接納，繼續(xù)過他富足安穩(wěn)的生活。</p>
而且，還要把他老婆孩子接到縣里，撫養(yǎng)他孩子長大成人。</p>
江源心動了。</p>
劉開山夫妻倆，站在他面前，聲淚俱下的哀求，蒙蔽了他的雙眼。</p>
以至于沒看清，劉家人在聞到他身上牛糞味時，避之不及的嫌棄。</p>
就這樣，他替劉海峰蹲了監(jiān)獄。</p>
獄中三年，劉家人仿佛銷聲匿跡，只有妻子帶著孩子來看過他。</p>
他這才知道，劉開山?jīng)]有履行承諾，妻子孩子仍然生活在鐵牛溝，住在陰暗潮濕的房子里，穿著摞滿補丁的衣裳。</p>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孩子。</p>
一對象征著吉祥如意的龍鳳胎，粉嫩嫩的小臉，躺在妻子懷里酣睡。</p>
他發(fā)了瘋一樣的上訴。</p>
他檢舉揭發(fā)，當年致人重傷的，是劉海峰。</p>
可劉家勢大，早就抹平了一切能讓他翻供的證據(jù)，十幾封上訴書石沉大海，杳無音信……</p>
直至三年后。</p>
出獄的那天，萬里晴空。</p>
江源原以為，他能看見妻子的笑臉，和孩子蹣跚的朝他跑來。</p>
可約定會來接他的妻子，卻沒有出現(xiàn)。</p>
等他回到鐵牛溝時，等待他的，是一場大火……</p>
風助長了火勢，火苗竄起三丈高，把江家滿門七口，全部堵在了屋里。</p>
大火燒沒了房子，燒沒了院墻，連同上下七條人命，一起葬身火海。</p>
江源瘋了一樣，在殘垣斷壁中摳挖，指甲崩裂，手上磨出森森白骨，雙膝在灰燼中跪爛，才挖出幾具看不清人樣的焦尸。</p>
他分不清這些都是誰的尸體，可唯有一具，讓他瞳孔緊縮。</p>
母子三人依偎在一塊，那是妻子到死都沒有放開的臂彎，她企圖用自己的命，保護住孩子。</p>
大火灼燒后的尸體，蜷縮的干癟瘦小。</p>
漆黑的肌膚，連白骨都覆蓋住了，深深烙印進他的心里。</p>
江源看著尸身滿眼悲痛，仰天長嘯。</p>
下葬的那天，江源親手安葬了全家。</p>
那一日，林中悲風怒號，墳頭掛著的靈幡上下飛舞，像是棺材里的人，在訴說冤屈。</p>
他發(fā)誓一定找到兇手，手刃仇人！</p>
整整三十年，他淌過重重荊棘，終于查清當年真相，那一場大火的源頭，就是劉開山。</p>
當年他在獄中的上訴信，讓劉家害怕暴露，于是放了一把火，想把他們一家全都燒死。</p>
原本，他也該死在那場大火之中。</p>
只是他路上耽擱，想給女兒買兩個頭繩。</p>
所以全家只有他幸存下來。</p>
那天的大火，劉開山澆了汽油，即便不是大風天，江家七口，也逃不出一條生路。</p>
江源哭的痛徹心扉，甚至一度昏厥……</p>
他幾經(jīng)周折，才找到了劉開山的住址，憤怒的他，拎著汽油，澆灌在劉開山身上，用同樣的大火，和劉開山在別墅里同歸于盡！</p>
前世的記憶，在腦海中結(jié)束，江源掙扎著站起身，他的四肢僵硬麻木，他搖搖晃晃著，卻仍然一步一步，朝著劉家走去。</p>
每一步，都帶著劇痛。</p>
每一個腳印，都能讓他想起那一張張葬身火海的面孔。</p>
他的親爹娘，他的兄長和妹妹，他的妻子，還有他那兩個孩子，就那樣在屋子里哀嚎著，敲打著，活生生被大火吞噬。</p>
眼看著江源步步逼近，站在前頭的劉開山心頭一跳。</p>
他制止了一直咒罵的女兒，面帶哀求。</p>
“江源，我知道你也當了爹，看在你叫了我二十年爹的份上，你應下這事兒吧！”</p>
“我們一家人對你的恩情，你總不能都忘了吧？”</p>
“答應我，我保證讓你全家都能受惠，你知道，我劉開山有這個本事！”</p>
江源停在三步之外，眼中滿是寒意，同樣的話語，再次在耳邊響起，上一次，他滿心歡喜的答應了劉開山，換來抱憾終身！</p>
這一世，他怎么可能重蹈覆轍！</p>
“你們劉家有錢，可你劉開山有沒有算過�。�！”</p>
“你劉家上下五口人的命，值多少錢？”</p>
劉開山猛然愣住，江源這番話，可不像是他以往的風格。</p>
換做從前的江源，此時不該跪在地上答應條件，然后感恩戴德，乃至涕泗橫流的管他叫爹，再爬進劉家的門檻子嗎？</p>
“你什么意思？”</p>
江源嗤笑一聲，看著他那張老臉，焚身的痛苦，他此生難忘，江家七口人葬身火海的血海深仇，又怎是重來一次，就能洗清！</p>
“你聽，今天是大年夜，街上除了咱們，再沒有一絲動靜�！�</p>
“我要是把你們都弄死了，扔在荒地里……”</p>
“用不了多久，血流干了，人凍硬了�！�</p>
“尸體被野狗啃的稀巴爛，還有誰能發(fā)現(xiàn)是我做的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