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向晚是婆婆趙愛紅，花三十塊彩禮買來的，把她從娘家的泥潭里拽出來。</p>
全家都對她這個兒媳婦很好，唯獨(dú)除了她的枕邊人。</p>
對于這個丈夫，顧向晚半點(diǎn)都不了解。</p>
婚前見的那一面，她看著江源站在村口的大柳樹下，枝條輕曼的拂過肩膀，身姿挺拔，氣質(zhì)和村里的莊漢截然不同。</p>
但也只是這一眼，婚后的每一天，都只能看見他冷漠的神情，幻想中的甜蜜，一絲一毫都不曾出現(xiàn)。</p>
顧向晚每一個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都是看著丈夫的后腦勺失眠……</p>
幸好，這個家里還有很多溫暖，公公婆婆都是明事理的人，把她當(dāng)親閨女一般疼，大哥小妹跟她也親近，比起娘家的生活，已經(jīng)好了千百倍。</p>
漸漸的，顧向晚也就對丈夫失去了信心，只守著孩子和公婆過日子。</p>
趙愛紅嘆了一聲，說：“他愛上哪上哪去吧，心不在這個家里，也是我們對不住你了。”</p>
顧向晚拉住婆婆的手，溫柔的說：“娘，您這是啥話�！�</p>
“現(xiàn)在的日子我覺得很好了�！�</p>
“等孩子出生了，咱們家也是祖孫三代了，好日子都在后頭呢�！�</p>
對于這個懂事的兒媳婦，趙愛紅真是打心眼里疼她，忍不住又罵了幾句不著調(diào)的兒子。</p>
外面風(fēng)雪聲更緊了。</p>
院門早早就落了鎖，大風(fēng)一吹，柴門跟著吱吱呀呀的亂響。</p>
倏地，外邊仿佛有人敲門，動靜被風(fēng)吹的四散。</p>
趙愛紅朝外屋喊了一嗓子：“老頭子，你出去看看！”</p>
“這大晚上的，不在家過年，誰跑咱家來了？”</p>
老漢江鐵群叼著煙卷，披著衣裳出門。</p>
他單薄的身體，被風(fēng)吹的一晃悠，走到外面，覷著眼睛往大門處看。</p>
“誰��？”</p>
“是我，江源！”</p>
江源哆嗦著站在門外，他頂風(fēng)冒雪的從縣里跑回來。</p>
那三四里的山路，積雪沒到了膝蓋，好不容易才摸了回來。</p>
江鐵群愣了一下，沒想到跑出去的兒子還能回來。</p>
他趕緊開門：“快進(jìn)屋，怪冷的。”</p>
江源凍的手腳都麻了。</p>
他走到門口的時(shí)候，隱約還能聽見里邊親切的說話聲。</p>
忽地，他有些膽怯。</p>
這屋子里的人對他而言，都是失而復(fù)得的親人。</p>
乍然就要相見，他連邁那條腿都不知道了。</p>
江鐵群從后面拍了他一下：“不進(jìn)屋，愣著干啥呢？”</p>
那門檻子很高。</p>
高的隔開了陰陽生死，隔著兩世幾千個日夜的思念。</p>
讓他雙腿沉重的抬不起來。</p>
門檻子也很矮……</p>
只要他稍稍抬起腳步，馬上就能將那些思念成疾的音容，盡收眼底。</p>
這一步，江源用盡了全身力氣，走過整整兩個世界。</p>
門簾子放下。</p>
屋里燒著的火炕，滿是溫暖，江源的一顆心，瞬間被暖意撫平。</p>
趙愛紅和顧向晚都愣了，顯然，所有人都沒想到，他還能回來。</p>
江源怔忡的看著爹娘，看著炕上挺著大肚子的媳婦，看著從房間出來的大哥小妹，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要如何開口。</p>
那些思念都是他自己的記憶……</p>
在家人眼里，他仍舊是從前那個混不吝，沒出息的兒子。</p>
江源往前挪了兩步，張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無從說起。</p>
撲通一聲，他雙膝著地，跪在中間。</p>
“爹，娘……”</p>
話一出口，江源才發(fā)覺自己早就紅了眼眶。</p>
他嗓音嘶啞著，叫出這在夢里反復(fù)呢喃過的稱呼。</p>
趙愛紅和江鐵群都驚住了，等回過神的時(shí)候，已經(jīng)老淚縱橫。</p>
他們當(dāng)初得知養(yǎng)了二十年的兒子，不是親生的，還毫不猶豫的離他們而去。</p>
而這個找回來的兒子，跟他們也不親近，不管如何示好，都沒能換來一聲爹娘。</p>
乍然聽見，自然滿心驚疑，又帶著難以描述的喜悅。</p>
江源穩(wěn)了穩(wěn)心神，說：“以前是我不懂事，沒看清你們對我的好……”</p>
他越說眼眶越紅，想到了從前，無論他在外邊游蕩到多晚，灶火上都溫著的飯菜。</p>
想到柜子里那兩件可憐，單薄，卻總是干凈整齊的衣裳。</p>
想到大哥，舍不得吃，從廠子里拿回來給他的白面饅頭……</p>
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嘴巴，真心誠意的說：“往后，我就是爹娘的兒子，跟大哥一塊好好孝順二老�！�</p>
“希望爹娘能再給我一個機(jī)會，我想……我想……”</p>
江源哽咽了，看著近在咫尺的家人，不可抑制的想到那場大火，只覺得眼前一切都像是一場夢。</p>
他怕那一句說錯了，老天爺就要收回全部。</p>
讓他一睜眼，就又回到了獨(dú)身一人的世界。</p>
可不等他說完，趙愛紅早已從炕上下來，一把將他摟進(jìn)懷里。</p>
狠狠在他身上捶了幾下，哭嚎著：“兒��！娘的肉�。 �</p>
“你是我掙命生下來的肉疙瘩呀！”</p>
“你這沒良心的狼崽子，咋不心疼死娘啊！”</p>
“我的孩子�。 �</p>
江源緊緊抱住娘，她身上沒有好聞的皂角香，只有油煙味，卻讓他分外安心。</p>
懷抱里的溫暖和耳邊的哭聲，叫醒了他，直到此刻才確信，這一切都是真實(shí)的。</p>
他江源，真的回到了1979！</p>
重新開始人生，而一切都還來得及。</p>
“娘，對不起，原諒兒子吧�！�</p>
趙愛紅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抹掉他臉上的眼淚，問：“以后，都不走了？”</p>
江源看著娘的動作，握住她的手，搖著頭說：“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我就在家陪著您，吃您給我做的飯�！�</p>
趙愛紅又抬著胳膊想捶他，手卻忍不住落在他頭頂，愛憐的撫摸著：“好孩子，娘的兒啊，快站起來，跪疼了吧？”</p>
江源攙扶著娘站起來，看向一旁默默抽煙的爹。</p>
江鐵群吸了兩口煙圈，上下看著兒子，情緒不像趙愛紅那般外放，只是點(diǎn)著頭說：“回來了就好好過日子，也是當(dāng)?shù)娜肆�。�?lt;/p>
當(dāng)?shù)?lt;/p>
江源一拍腦門，回來最重要的事差點(diǎn)忘了！</p>
他情緒起伏的太快，只顧著跟娘抱頭痛哭。</p>
忘了媳婦還挺著大肚子坐在炕上呢。</p>
江源兩步竄上炕頭，眼神熱切看著媳婦：“你，你肚子疼不？”</p>
顧向晚被他嚇了一跳，冷丁往后一仰，眼神里全是陌生和懷疑。</p>
她雙手下意識就護(hù)在肚子上：“我……我不疼。”</p>
趙愛紅看他嚇著兒媳婦了，順手給他一下子：“毛毛愣愣的，穩(wěn)當(dāng)點(diǎn)，小晚都快生了�！�</p>
江源也知道自己莽撞了，但他看著媳婦和這肚子，一時(shí)間手足無措。</p>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這孩子就出生在大年夜。</p>
他忍不住眨眨眼睛，那媳婦咋還沒動靜呢？</p>
顧向晚被他看的發(fā)毛，抱著肚子又往后挪了挪：“你……你要干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