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念頭支撐著我,像一個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一根稻草。白天,我依舊沉默地蜷縮在角落,像個影子。</p>
可夜里,當他覆上來,當他滾燙的唇舌反復流連在我肩胛那塊楓葉胎記上,發(fā)出滿足而低沉的喟嘆時,我的心跳會不受控制地加快。</p>
那被他反復啃吻、帶著細微刺痛的皮膚,似乎也變得滾燙起來,仿佛承載著他某種不為人知的、隱秘的眷戀。</p>
我甚至開始偷偷地,在白天沒人的時候,對著那面模糊的銅鏡,側過身,小心翼翼地撫摸那塊小小的、暗紅色的印記。指尖下皮膚的觸感微微凸起,帶著他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退的齒痕和吮痕。</p>
心里那點可笑的、微弱的期待,就像銅鏡里那片模糊的紅痕一樣,看不真切,卻固執(zhí)地存在著。</p>
日子在屈辱和那點自欺欺人的希冀中,一天天滑過。窗外的石榴樹葉子落盡了,光禿禿的枝椏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金陵城入了冬,空氣里帶著濕冷的寒意。</p>
這天午后,我照例蜷在角落的矮榻上,裹著一條薄毯。屋子里很靜,只有炭盆里偶爾爆出一點火星的噼啪聲。</p>
春杏上午偷偷塞給我的那包松子糖,還捏在手里,一顆也沒動。心里空落落的,白天漫長的時光像是凝固的冰。</p>
忽然,外面隱隱傳來喧鬧聲。起先是零星的,像遠處集市的開張,漸漸變得密集、嘈雜。</p>
鑼鼓聲、嗩吶聲、鼎沸的人聲,隔著重重院落,模模糊糊地傳了進來。那聲音喜慶得刺耳,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喧囂,粗暴地撕裂了將軍府慣常的肅穆沉寂。</p>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將軍府向來規(guī)矩森嚴,除了年節(jié),極少有這樣大的動靜。</p>
沒過多久,那喧鬧聲越來越近,仿佛就貼在了院墻外。鼓樂齊鳴,震得窗紙都在微微顫動。中間夾雜著高聲的唱和,聽不真切,但那股子皇家儀仗特有的、鋪天蓋地的煊赫氣勢,卻沉沉地壓了過來。</p>
我下意識地站起身,走到緊閉的窗邊,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一道縫隙。</p>
穿著嶄新襖子的家丁們,抬著一抬抬披紅掛彩的箱籠,流水般從院門口經(jīng)過。那些箱籠上貼著金色的“囍”字,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面裝滿了價值連城的珍寶。</p>
“快!手腳麻利點!公主殿下的嫁妝,可半點馬虎不得!”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站在院門口,聲音洪亮地指揮著,臉上是掩不住的緊張和興奮。</p>
公主……嫁妝……</p>
這兩個詞像兩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里,直透心臟。</p>
我扶著窗欞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摳進了冰冷的木頭里,留下幾道白印。</p>
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又被窗外那鋪天蓋地的紅色映照得滾燙。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得僵硬。</p>
公主?哪個公主?嫁妝……抬進將軍府?嫁給……誰?</p>
答案呼之欲出,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轟然砸下,砸碎了我所有搖搖欲墜的幻想。</p>
砸得我眼前發(fā)黑,耳邊嗡嗡作響,連院外那震耳欲聾的喜慶鼓樂都聽不真切了。</p>
是他,只能是顧燼書。</p>
他要娶公主了。</p>
我像個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僵立在冰冷的窗邊,任由那刺骨的寒風灌進來,吹透了我單薄的衣衫。</p>
窗外那片燃燒般的紅,成了我視野里唯一的顏色,像一場盛大而殘酷的審判。</p>
原來,那些夜里的喘息,那些落在胎記上帶著痛楚的吻,那句宣告般的“你是我的”……都只是一個男人對一個暖床丫鬟的占有和享用。</p>
與情愛無關,與憐惜無關,甚至與“楓晚晚”這個人,都毫無關系。</p>
我只是一個物件。一件在他需要時,隨時取用的、暖床的物件。</p>
那點可笑的、支撐著我度過無數(shù)個冰冷長夜的期待,那點關于“或許不一樣”的自欺欺人,在這一片刺目的紅綢面前,被徹底撕得粉碎,露出底下血淋淋、丑陋不堪的真相。</p>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我猛地捂住嘴,踉蹌著后退幾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p>
身體順著墻壁滑落,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窗外那喧天的喜樂,此刻聽來,如同送葬的哀鳴。</p>
將軍府上下,都籠罩在一股近乎狂熱的喜慶里。下人們走路帶風,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興奮,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日里高亢了幾分。唯有顧燼書的內(nèi)室,成了這座喧囂府邸里一個格格不入的死寂孤島。</p>
沒人再來送飯。連春杏的身影也消失了。我被徹底遺忘在這個角落。</p>
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進。</p>
饑餓感像無數(shù)只小蟲子在啃噬胃壁,喉嚨干得冒煙。但比起身體的不適,心口那塊地方,更像被生生挖走了一大塊,只剩下一個呼呼灌著冷風的空洞,麻木地疼著。我蜷縮在床腳最深的陰影里,裹著薄薄的被子,一動不動。</p>
窗外的鼓樂聲、人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p>
直到第二天傍晚,夕陽的余暉吝嗇地給冰冷的窗欞涂上一抹病態(tài)的橘紅。</p>
門外終于響起了腳步聲。不是顧燼書那種沉穩(wěn)有力的步伐,而是細碎的、帶著點輕快,又刻意放輕的足音。</p>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張圓圓的、帶著點忐忑的小臉探了進來。</p>
“姑娘?”是春杏。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食盒,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昏暗的室內(nèi),看到蜷在床角的我,小臉上立刻露出擔憂,“姑娘,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我給你帶了點熱粥和小菜,你快……”</p>
她的話戛然而止。</p>
因為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驟然出現(xiàn)的高挑身影徹底擋住了。</p>
春杏嚇得渾身一哆嗦,手里的食盒差點脫手砸在地上。她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縮回頭,臉色煞白,低著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公……公主殿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