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翠蘭坐在昏暗的灶房里，手里搓著玉米面，心里卻像是貓抓似的難受。</p>
想到小小的阿飛，每天天不亮就得起來，幫著大人干活，到了時辰，又得背著那破舊的布包，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鎮(zhèn)子上走，單是那十里路，想想都心疼得肝顫。</p>
阿飛才五歲半，人生地不熟的，又要受氣，又要走路，還要干活……</p>
她越想越氣，手里的玉米面都搓得咯吱咯吱響。</p>
可氣又能怎么樣？</p>
男人窩囊，婆婆刻薄，她一個婦道人家，除了多做點(diǎn)活，咬牙攢點(diǎn)私房錢，還能怎么樣？</p>
至少，至少能讓阿飛少吃點(diǎn)苦頭吧。要是能省出錢來，哪怕給點(diǎn)銅錢讓阿飛坐牛車回來也行啊，總比看他那樣強(qiáng)。</p>
不像大房那個徐文彥，天天牛車接送，細(xì)皮嫩肉的，回家還哭哭啼啼說受委屈了，呸！</p>
天色一點(diǎn)點(diǎn)暗下來，灶房里只剩下鍋底的火星子還在倔強(qiáng)地閃爍。</p>
王翠蘭丟下手里的活計，耳朵豎得筆直。</p>
家里的其他人早都吃過飯，各自歇著去了。</p>
徐老二也像根木頭一樣，坐在屋門口的長凳上，一聲不吭，像尊雕塑。</p>
直到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p>
王翠蘭的心猛地揪緊了，她快步迎了出去。</p>
徐飛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院門口，瘦小的身子在暮色里顯得有些單薄，背上依舊背著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布包。</p>
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疲憊，卻沒有一絲抱怨。</p>
“阿飛！”</p>
王翠蘭低喊一聲，聲音里帶著壓抑的哽咽。</p>
她沖過去，一把將徐飛攬進(jìn)懷里，“兒啊……都怪娘沒用……”</p>
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滴在徐飛的頭發(fā)上。</p>
徐飛被母親緊緊抱著，他抬起小手，笨拙地拍了拍母親的背，小聲安慰道：“娘，我不累�！�</p>
站在門口的徐老二動了動嘴唇，想說點(diǎn)什么，可喉嚨里像堵了塊石頭，最終還是一個字沒蹦出來。</p>
他看著被妻子抱在懷里的兒子，心里五味雜陳。</p>
讀書是好事，他當(dāng)然知道，可家里這光景……他這個當(dāng)?shù)模媸歉C囊到了家。</p>
婆娘的話，刀子似的往他心上戳，可他又反駁不了。</p>
“走，快進(jìn)去�！蓖醮涮m抹了一把眼淚，拉著徐飛的手就往屋里走，“娘在屋里給你留了點(diǎn)好東西�！�</p>
徐飛跟著母親進(jìn)了他們住的那間低矮的屋子。</p>
剛一進(jìn)去，他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雞蛋！</p>
他和徐老二都愣住了。</p>
家里的雞蛋可金貴著呢，老太太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每天都要數(shù)，藏在箱子里，鑰匙攥在自己手里，誰也別想碰一下。</p>
王翠蘭看著父子倆震驚的眼神，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p>
她壓低聲音，得意地說道：“偷的！”</p>
徐飛和徐老二更加吃驚了。王翠蘭竟然敢去偷老太太的雞蛋？這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那還得了？</p>
王翠蘭將藏在被子底下的一個煮雞蛋拿出來，塞到徐飛手里：“快吃！熱乎的！”</p>
然后她扭頭看向徐老二，眼神又變得哀怨起來，“還不都是你沒本事！要是你能讓咱們家手里寬裕些，我用得著干這偷雞摸狗的事嗎？！”</p>
徐老二被她罵得頭都抬不起來，臉上臊得慌。</p>
他確實沒本事，連讓兒子好好讀書都做不到，還得讓婆娘去冒這個險。</p>
他心中暗嘆，對兒子也充滿了愧疚。</p>
第二天，徐飛照例要先干完活再去私塾。</p>
他拿著鋤頭，小小的身影在地里賣力地?fù)]動著。</p>
正忙活著，身后傳來幾聲輕快的呼喚。</p>
“阿飛！”</p>
“小飛！”</p>
三房的大丫頭徐蘭和兩個妹妹——徐梅、徐菊，都來了。</p>
她們手里也拿著農(nóng)具，腳步輕快地跑過來。</p>
“阿飛，今天的活兒讓姐姐們來干！”</p>
徐蘭一把奪過徐飛手里的鋤頭，笑盈盈地說道。</p>
“是啊，你去讀書吧，這些活兒我們來！”徐菊也跟著附和。</p>
“快去吧，別耽誤了時辰。”</p>
徐梅催促道。</p>
徐菊雖然年紀(jì)小，但也搶著要拿徐飛手里的東西。</p>
徐飛看著眼前這幾張熟悉又帶著關(guān)切的臉，心中暖流涌動。</p>
她們都是農(nóng)家女，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平日里也都有自己的活兒要干。</p>
可現(xiàn)在，為了讓他能多點(diǎn)時間讀書，她們卻主動來分擔(dān)他的辛苦。</p>
他沒有說那些“謝謝”之類的話，因為他知道，這些話太輕飄了。</p>
對于眼前的姐姐們來說，感謝不頂用，只有實實在在的改變才有意義。</p>
徐蘭再過三年可能就要被家里嫁出去，像她這樣的農(nóng)村女孩，嫁人的對象、嫁去的地方，很多時候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p>
她們想要的是什么？</p>
不是現(xiàn)在暫時的幫忙，而是能夠掌握自己命運(yùn)的自由！</p>
所以，他必須抓住這個機(jī)會。</p>
八歲科舉，聽起來像天方夜譚，可他知道，只要夠優(yōu)秀，特事特辦并非不可能。</p>
這是一條捷徑，一條可以讓他迅速強(qiáng)大起來，為這些疼愛他的姐姐們，爭取一片自由的天地的捷徑！</p>
“那我去了�！�</p>
徐飛沖她們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身，邁著比平時更加堅定的步子，朝著私塾的方向走去。</p>
通往鎮(zhèn)子的五里路，仿佛也變得不再漫長。</p>
徐飛一邊走，一邊在心里盤算著。</p>
錢二先生的水平，他已經(jīng)摸得差不多了。</p>
錢大塾師似乎對他另眼相看。</p>
老太太那邊的阻力，他得想辦法克服。還有那個徐文彥……</p>
想到徐文彥，徐飛眼中閃過一絲冷意。</p>
那天在私塾里，他只是略施小計，就讓徐文彥丟盡了臉面。</p>
像徐文彥那樣的人，心眼兒比針尖還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p>
果然，當(dāng)徐飛踏進(jìn)私塾大門時，正值課間休息。</p>
孩子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鹜骠[，或者在先生的指導(dǎo)下練習(xí)書法。</p>
徐飛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徐文彥。</p>
徐文彥正被幾個年紀(jì)相仿的孩子簇?fù)碇�，一副趾高氣揚(yáng)的樣子。</p>
他身邊圍著的，大部分都是平日里跟他玩得好的，家里條件也相對不錯的。</p>
看見徐飛進(jìn)來，徐文彥的眼睛立刻瞇了起來，臉上掛上了那種帶著幾分不屑和幾分惡意的笑容。</p>
“喲，家務(wù)做得這么快？”</p>
“聽說他今天早上還得到家里干完活才能來讀書呢！哈哈哈！”</p>
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孩陰陽怪氣的說道。</p>
徐文彥看著徐飛走過來，更是得意洋洋，他雙手抱胸，歪著頭，一臉欠揍的模樣。</p>
“你以為靠著耍點(diǎn)小聰明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告訴你，這私塾可不是你呆的地方！”</p>
徐文彥用下巴指了指徐飛。</p>
“昨天奶奶給我說了，就算讓你讀幾年書，也只不過是為了十二歲之后去當(dāng)學(xué)徒做的功夫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