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宮人告訴我,溫婉音沒有什么事,不出一個時辰,身體便恢復了。</p>
我垂眸看著自己胸口處被血染紅的紗布,自嘲地笑了笑。</p>
忽地,我聽見外頭傳來一陣笑聲。</p>
我不自覺走過去,只看到梅樹下,溫婉音靠在蕭景珩懷里,手上握著畫筆。</p>
“陛下,婉音手笨,畫不出那梅花的姿態(tài)�!�</p>
蕭景珩輕笑一聲,取了她的畫筆,執(zhí)筆親手勾畫枝干,又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一筆一畫地教她。</p>
“你若是喜歡,朕便替你畫了�!�</p>
溫婉音抬眸期待道:</p>
“那......畫好了送給我?”</p>
蕭景珩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p>
“送你,也送給我們的孩子�!�</p>
“況且,這五年來,朕送你的畫還少嗎?”</p>
聽到這句話,我大腦一片空白。</p>
溫婉音明明是他從戰(zhàn)場上帶回來的,五年前又從何認識她?</p>
而且,這五年間,他送了我成千上百張畫。</p>
難道他竟是把溫婉音當做我了?</p>
我臉色蒼白,手指緊緊蜷縮,刺破手心都不自知。</p>
悲痛如潮水席卷,我竟是又吐了一口血。</p>
蕭景珩聽到動靜,猛地抬頭,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我,他眼底劃過一抹慌亂,</p>
“圣骨!你沒事吧?!”</p>
我強撐著起身,現(xiàn)在他已經失憶,我也馬上要死了。</p>
就算他認錯人了,又能怎么樣呢?</p>
我啞聲道:</p>
“抱歉,沖撞了陛下和娘娘,奴婢沒事,就先走了�!�</p>
話落,我轉身離開,可每走一步,都是鉆心的疼。</p>
蕭景珩直直看著我,溫婉音喚了他好幾聲才反應過來。</p>
“陛下,再陪我畫畫嘛�!�</p>
他臉色微沉,“今日就先到這�!�</p>
他拂袖離去,直接找到了太醫(yī)。</p>
蕭景珩問,“娘娘一定需要心骨來安胎么?”</p>
太醫(yī)愣了一瞬,結結巴巴道:</p>
“是,陛下,娘娘身體羸弱,只有圣骨才能讓母子平安。”</p>
他沉默半晌,眉宇間滿是糾結。</p>
我看著手里的護心藥,忍不住笑了笑。</p>
我的命,怎么比得上溫婉音呢?</p>
我不敢聽他的答案,轉身離開。</p>
之后幾天抽骨結束,蕭景珩都會讓人送來一大堆補品。</p>
可我的身體過于虛弱,不管用什么藥材都于事無補。</p>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次。</p>
蕭景珩不知為何,心中一直惴惴不安。</p>
他走進香殿,可卻只剩下太醫(yī)一人。</p>
他瞳孔倏然縮緊,問道:</p>
“圣骨呢?”</p>
太醫(yī)額頭沁滿冷汗,手上正拿著一塊手帕,結結巴巴道:</p>
“圣骨她,她留下了最后一塊心骨,心骨旁還有這手帕和玉佩......”</p>
“但是人,找不到了......”</p>
蕭景珩盯著太醫(yī)手中染血的帕子,額角青筋暴起,</p>
“誰準你們抽她心骨的?!我不是說了,不準抽了嗎?!”</p>
太醫(yī)嚇得跪倒在地,不�?念^:</p>
“陛下饒命,是圣骨她......自己抽的!”</p>
蕭景珩瞳孔倏然縮緊,</p>
“朕養(yǎng)著你們這群廢物有什么用?”</p>
他猛地踹翻香案,怒聲道:</p>
“把皇宮掘地三尺也要——”</p>
話音戛然而止。</p>
只因他看見帕角繡著的桃花,針腳歪斜得像孩童的初作。</p>
那是當年在廟里養(yǎng)傷時,他手把手教我繡的。</p>
他頭劇痛不已,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卻想不起來。</p>
侍衛(wèi)倉皇來報,打斷了他的思緒,</p>
“護城河下游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p>
蕭景珩的指尖瞬間掐進掌心。</p>
他想起昨日太醫(yī)的稟報:</p>
“圣骨心脈已斷,若是取了最后這一次,恐怕......”</p>
當時他是怎么說的?</p>
“朕只要婉音母子平安,至于圣骨,誰在乎她死活?”</p>
他臉色蒼白,趕忙讓人把尸體抬進來。</p>
尸體蓋著白布,身形和我分毫不差。</p>
蕭景珩盯著布下露出的一截焦黑手腕,和香殿大火時,我留下的傷痕一模一樣。</p>
白布掀開后露出的尸體面目全非,卻穿著我常穿的素白禪衣,心口處有個血淋淋的大洞。</p>
難道真的是蘇千瓷?!</p>
他臉色蒼白,正當他的思緒混亂不堪時,他猛地看向手腕。</p>
不對,圣骨焚香時會散發(fā)蓮香,而這具尸體手腕雖然焦了,卻沒有味道。</p>
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開心還是惱怒。</p>
蕭景珩突然低笑起來,</p>
“繼續(xù)找!把天下所有寺廟都翻過來!”</p>
等侍衛(wèi)重新離開后,他這才有空看向桌上我留下的東西。</p>
玉佩入手的剎那,蕭景珩突然頭痛欲裂。</p>
無數記憶竄入腦海中。</p>
廟里穿著素衣的少女鮮活,她總是說:</p>
“我不求你娶我,我只想讓你好好活著�!�</p>
‘啪嗒’一聲,眼淚沒入發(fā)間。</p>
蕭景珩想起來了,他什么都想起來了。</p>
他不光想起了自己對我的承諾,還想起了大火燒傷我的那刻他說的話。</p>
想起了那日溫婉音在我身上倒的熱水,又想起了他親自扇我的一巴掌。</p>
一樁樁一件件,幾乎如利劍般捅穿他的心臟。</p>
他發(fā)了瘋似地跑到亂葬崗胡亂地翻找著。</p>
“千瓷,千瓷......你千萬不能有事�!�</p>
“是我錯了,千瓷,是我錯了!”</p>
暴雨傾盆而下,可他卻好像感覺不到冷一般。</p>
當他在一具乞丐尸體下發(fā)現(xiàn)染血的素衣布料時,突然跪地干嘔起來。</p>
布料里裹著半截瑩白的指骨,正微微發(fā)燙,一如我的心骨那般。</p>
暗衛(wèi)驚呼著去扶他,卻看見蕭景珩雙眼赤紅,眼淚落了滿臉。</p>
他死死攥著那截指骨,突然想起太醫(yī)說過的話:</p>
“陛下,圣骨每次抽骨后,都把香灰摻進了您的安神香里。"</p>
原來這些年,他夜夜安眠的熏香,都是她的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