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談話間，宴會廳的燈光漸次轉暗，舞臺中央聚起一束明亮的追光。</p>
主持人的聲音響起：“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的主角，陸廷晟先生與陳笙小姐！”</p>
人群齊聲鼓掌，熱烈而真誠。</p>
一道纖細修長的身影牽著新郎的手緩緩步入燈光之中，步履輕盈，眼神恬靜。陳笙穿著一襲極簡風的純白禮裙，剪裁得體，鎖骨線條優(yōu)雅，仿若舞臺上剛走下來的芭蕾舞者，氣質溫婉而清透。她挽著陸廷晟，神情淺笑，周身裹著燈光與歡聲，像一場完美的嫁娶童話。</p>
遲硯棠一時間看呆了。</p>
這位“陳家小女兒”，家世好，學歷高，自小學舞，出落得干凈又得體，是那種“注定不會被命運辜負的女孩”。</p>
而陸廷晟，眉眼溫潤，氣質沉穩(wěn)，談吐不俗，是滬市新貴圈中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p>
他們站在一起，說不出的登對。</p>
遲硯棠手里的香檳輕輕晃了一下，原本平靜的心緒突然泛起些許莫名的情緒。</p>
她不禁想：如果當年岑御琛沒有娶自己，他是不是也會像陸廷晟一樣，和這樣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并肩而立，在眾人注目下訂婚，風光體面，天作之合？</p>
那樣，他的父母滿意，旁人艷羨，他們的婚姻不必經歷這么多掙扎和誤解，不必冷戰(zhàn)、對峙、猜疑，也不必有她這樣“貼不上”又“割不下”的存在。</p>
她垂下眼眸，不想再看舞臺上的風光。</p>
可耳邊是眾人的贊嘆，眼前是岑御琛站在她身邊的高大背影。</p>
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件陪襯的飾物，安靜又無聲地懸掛在這場繁華的宴會之中，不屬于任何故事，只是被安排存在。</p>
遲硯棠覺得有些累了。</p>
她不是那種習慣在人群中周旋的人，更不是那種能在觥籌交錯之間侃侃而談的闊太太。耳邊的喧囂聲漸漸刺得她發(fā)悶，她輕輕碰了碰岑御琛的手臂，小聲說：“我去透透氣�！�</p>
岑御琛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淡淡，沒有阻攔，只低聲“嗯”了一聲。</p>
她走向宴會廳側邊的陽臺。</p>
夜風撲面而來，初夏的空氣混著香檳、玫瑰與夜色的氣息。遲硯棠將酒杯放在欄桿上，輕輕吸了一口氣，試圖緩解胸口隱隱泛起的那點酸意。</p>
就在這時，陽臺邊幾道細碎的女聲飄了過來。</p>
“你們說，那就是岑太太吧？”</p>
“就是她。你看她穿得倒是體面，可惜啊，怎么看都是硬擠進這圈子的人�！�</p>
“誰說不是，聽說她家里挺一般的，什么也不算，大學纏著岑總上位�！�</p>
“丑小鴨變白天鵝咯，這種橋段真現(xiàn)實。”</p>
“男人嘛，哪有什么真心，圖個新鮮而已。就她那出身，要不是長得還行，也不可能入得了岑夫人的眼�！�</p>
遲硯棠站在原地，仿佛被人潑了一杯冰水。</p>
她沒想到自己會這么輕易聽見這些話，也沒想到這些人竟然連掩飾都不屑。</p>
丑小鴨？高枝？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禮服——裁剪精致、妝容得體，連發(fā)絲都一絲不亂。</p>
遲硯棠的手輕輕握緊酒杯，指節(jié)發(fā)白。那種壓抑許久的疲憊與自嘲，在這句“攀上高枝”中化作深深的刺，扎進了心里最柔軟的地方。</p>
“岑太太？”</p>
一道低沉溫潤的男聲在身后響起。</p>
遲硯棠微微一愣，回頭看去，只見一位身形挺拔的男人緩步走來，著一身剪裁考究的藏藍西裝，領口敞開兩顆紐扣，襯得他眉目清朗，氣質干凈卻不失鋒芒。</p>
他朝她點頭一笑：“冒昧打擾。我是顧彥辰，辰星集團的負責人。”</p>
遲硯棠禮貌一笑，神色沉靜，聲音溫婉：“你好，有所耳聞。好多一線藝人都簽在你們名下吧？”</p>
顧彥辰笑了笑，眼里閃過一絲欣賞：“岑太太倒是了解得不少�！�</p>
遲硯棠輕輕一笑，沒接話。她并不愛與人套近乎，尤其不愛男人打探她的情緒，哪怕對方看上去風度翩翩。</p>
空氣沉靜了幾秒，顧彥辰忽然語氣一轉：“剛剛那幾位太太說的話，我聽到了�！�</p>
遲硯棠一愣，指尖下意識收緊了下。</p>
他沒看她，只是看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宴會廳，語氣淡淡卻帶著點不動聲色的鋒利：“她們羨慕你，嫉妒你，自卑又尖刻，不足為奇。你不必放在心上�！�</p>
遲硯棠怔怔看著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p>
顧彥辰轉頭看她，目光落在她精致側臉上，語氣溫和：“今晚你很美，不該為了幾句無聊的風涼話破壞了心情�！�</p>
遲硯棠勉強一笑，低聲道：“謝謝你�！�</p>
“客氣�！鳖檹┏脚e起手中的酒杯，沖她微微一敬，“希望我們以后有機會多聊幾句，當然——如果岑太太愿意。”</p>
遲硯棠點頭，端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如果有緣�！�</p>
遲硯棠被夜風吹得有些涼意，抬手輕揉了揉手臂，轉身回到了宴會廳。</p>
廳內燈火輝煌、人聲鼎沸，觥籌交錯間不乏熟面孔，她站在一隅，不動聲色地望向人群中央——</p>
岑御琛正與幾位政商界人士寒暄，身側站著一身奶白色連衣裙的宋之意。</p>
她妝容得體，舉止得當，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熟練地替岑御琛應對著那些打探與寒暄，恰到好處地接話，倒酒，替他解圍，也替他遮掩情緒起伏。像極了一個多年的默契拍檔，熟悉他的節(jié)奏，知道什么時候要說話，什么時候該沉默。</p>
遲硯棠怔怔站在原地，忽然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p>
宋之意手中高腳杯輕晃，似有所感地抬眸。那一眼像是無意的掃視，實則帶著幾分不動聲色的打量。</p>
眼神里掠過一抹藏不住的情緒——帶著得意、審視，甚至還有一絲薄涼的輕蔑。</p>
遲硯棠心頭微震，仿佛一口涼水潑進心里。她垂下眸，像是被那目光輕輕戳穿了什么，指尖微微收緊，卻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平靜。</p>
她忽然意識到，從她走進這場宴會開始，就像誤闖進了一個不屬于她的世界。</p>
而宋之意——恰恰像是這個世界里，得心應手的“主人”。</p>
遲硯棠轉身，想找個角落坐下，眼眶卻倏地有些酸。她努力壓下情緒，提醒自己別太失態(tài)，可那種被有意排斥在外的感覺，卻像寒氣一樣慢慢爬上她的心口。</p>
她剛想繞過人群找個角落坐下，身旁卻突然一聲驚呼——</p>
“對不起對不起！”</p>
一個年輕服務生慌亂地后退半步，托盤歪斜，杯中未飲盡的香檳灑了出來，正好潑在遲硯棠的禮服裙上。</p>
冰涼的液體穿透布料，順著鎖骨滑下，她條件反射地一顫，身形微晃。</p>
周圍一瞬間安靜下來，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看了過來，或錯愕，或看熱鬧，或幸災樂禍。剛才在陽臺上嘀咕她“攀高枝”的幾個女人，這會兒嘴角都忍不住揚起了點意味深長的笑。</p>
遲硯棠站在原地，耳根發(fā)燙，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裙擺，背脊僵直，猶如眾目睽睽下的一場尷尬表演。</p>
“棠棠！”</p>
低沉的嗓音突兀響起，是岑御琛。</p>
他在人群中快步走來，目光沉沉落在她濕了一大片的裙擺上，又掃了那名瑟瑟發(fā)抖的服務生一眼，眼神冷得幾乎結冰。</p>
“你眼瞎的嗎？”</p>
服務生嚇得連連鞠躬道歉，差點哭出來。</p>
岑御琛沒有再看他，只是走到遲硯棠身邊，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低聲說：“先去換衣服。”</p>
遲硯棠一言不發(fā)，指尖輕輕抓著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外套，讓他帶著自己穿過眾人的視線。</p>
他護著她離開主廳時，宋之意站在人群中，目光復雜地看著兩人遠去。</p>
走廊盡頭的休息室靜謐安穩(wěn)，岑御琛替她推開門，吩咐身后助理去拿備用禮服，又沉聲對她說：“坐一會兒，我讓人拿衣服過來�！�</p>
遲硯棠沒有說話，只是低頭輕輕點了點頭，睫毛低垂，掩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