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謝冬梅沒理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位置極好，正對著馬路對面的解放電影院。</p>

    周鳳君，就在那電影院當售票員。</p>

    她清晰地記得，上輩子有一次跟紅娟閑聊，紅娟神神秘秘地跟她提過一嘴，說那解放電影院的周鳳君，長得是妖妖調(diào)調(diào)的，每天下班，電影院門口都有不同的人接她，今天是個戴金鏈子的，明天又換個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就沒重過樣！</p>

    那時候，謝冬梅還覺得紅娟嫂子說話夸張，但還是提醒了鄭明成一句，讓他別被人騙了。</p>

    結(jié)果鄭明成那小子壓根不信，還梗著脖子說別人那是嫉妒他找了個漂亮又能干的女朋友，為了表示對周鳳君的信任和‘真愛’，愣是把原定的領(lǐng)證日子又往前提前了好幾個月！</p>

    想到這些，謝冬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p>

    這輩子，她非得讓這傻小子親眼看看，他捧在手心里的‘好姑娘’，到底是個什么貨色！</p>

    謝冬梅直接對等在一旁的服務(wù)員報菜名：“來個紅燒帶魚，糖醋里脊，爆炒腰花，素菜就來個蒜蓉油麥菜，湯要個三鮮湯，主食先來捅米飯，不夠再說！”</p>

    她這連珠炮似的點菜，把菜單都不用看，聽得鄭愛國眼皮直跳。</p>

    這紅星飯店的菜價，他可是聽說過的，一道葷菜就頂?shù)蒙纤麄兗液脦滋斓牟隋X了！</p>

    鄭明禮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看著墻上掛著的菜品圖，那油光锃亮的樣子，聞著空氣里飄著的肉香，他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只覺得喉嚨發(fā)干，一個勁兒地咽口水。</p>

    鄭明成卻不這么想，他聽著謝冬梅點的菜，撇了撇嘴，覺得他娘還是太摳搜了。</p>

    他一把搶過服務(wù)員手里的菜單，大手一揮：“媽，這哪夠吃啊！再加個扒肘子！還有那個......水晶蝦仁！對，就這兩個！”</p>

    他覺得既然是媽請客，不吃白不吃。</p>

    而且，這些菜聽著就氣派，回頭跟鳳君一說，多有面子！</p>

    謝冬梅斜睨了小兒子一眼，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卻也沒阻止，反而慢悠悠地開口：“行，服務(wù)員，就按我兒子說的，加上這兩個�！�</p>

    她壓根就沒打算自己掏一分錢！</p>

    今天是來幫鄭明成這小子擦眼睛的，請他老娘吃頓好的，不是天經(jīng)地義？</p>

    不一會兒，菜就端上來了。</p>

    紅燒帶魚油光紅亮，糖醋里脊酸甜可口，扒肘子更是燉得軟爛脫骨，香氣撲鼻。</p>

    鄭明成哪里還顧得上想別的，甩開腮幫子就大吃起來，筷子使得虎虎生風，嘴里塞得滿滿當當，還不忘含糊不清地吹噓：“媽，您等著，等我錄像廳開起來，天天請您吃大餐！”</p>

    謝冬梅也不搭話，只夾了一筷子水晶蝦仁，細細品著。</p>

    鄭愛國看著滿桌子的好菜，他身為糕點師傅，平時好口腹之欲，這食物的誘惑還是巨大的。</p>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塊溜肉段，嘗了一口，眼睛頓時就亮了！</p>

    也顧不上別的，悶頭就吃了起來。</p>

    他是經(jīng)歷過饑荒的人，看不得一點浪費，最后連盤子底的菜汁都沒放過，用米飯刮得干干凈凈，那盤子亮得都能照出人影兒。</p>

    鄭明禮卻顯得拘束得多。</p>

    他看著大哥狼吞虎咽，看著爹也吃得香，自己卻只敢小心翼翼地夾幾筷子面前的素菜，偶爾嘗一小口葷菜，也是淺嘗輒止。</p>

    那扒肘子他饞得不行，卻愣是沒敢伸筷子。</p>

    謝冬梅把老三這畏畏縮縮的樣子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嘆了口氣。</p>

    這孩子，從小到大就不受她待見，才養(yǎng)成了這副怯懦的性子。</p>

    以前她太虧待這孩子了，這孩子才是真心實意對她好的，只是嘴笨不會表達罷了。</p>

    一頓飯，鄭明成吃得是滿嘴流油，心滿意足。</p>

    謝冬梅一直留意著窗外電影院的動靜。</p>

    眼瞅著電影院那邊的人漸漸散了，一個穿著時髦燙著卷發(fā)身姿搖曳的年輕女人挎著小包走了出來，正是周鳳君。</p>

    她那雙眼睛滴溜溜地在人群里轉(zhuǎn)悠，似乎在尋找什么人。</p>

    “吃飽了吧？”謝冬梅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吃飽了就走，我還有事�！�</p>

    說著，她站起身，率先就往外走。</p>

    鄭愛國和鄭明禮連忙跟上。</p>

    鄭明成還意猶未盡地咂咂嘴，也趕緊起身。</p>

    剛走到門口，一個穿著干凈白襯衫的服務(wù)員就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幾位，一共是七十八塊五毛，請問哪位買單？”</p>

    七十八塊五毛！</p>

    這個數(shù)字一出來，鄭愛國倒吸一口涼氣，臉都白了，差點沒站穩(wěn)。</p>

    乖乖，這都快頂他一個月的工資了！</p>

    鄭明禮也是嚇了一跳，手下意識地就往自己兜里摸。他兜里就揣著十幾塊錢，是準備給對象王芳買點東西的，這點錢連個零頭都不夠。</p>

    鄭明成也傻眼了，他剛才光顧著吃得爽，壓根沒算過賬，他以為他娘點菜，頂多也就三四十塊錢，哪里想到會這么多！</p>

    他身上攏共也就二十來塊，還是準備跟周鳳君去看電影的。</p>

    服務(wù)員依舊保持著職業(yè)的微笑，但眼神里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審視。</p>

    鄭明禮最是老實，臉漲得通紅，期期艾艾地就想把自己兜里那點錢掏出來：“我......我這兒有......”</p>

    “他付！”沒等鄭明禮把話說完，謝冬梅一把按住了鄭明禮掏錢的動作，同時下巴朝著鄭明成一揚“老四，這頓飯，你請客！”</p>

    鄭明成一聽這話，差點沒當場蹦起來：“啥？！媽，您......您說啥？我付？”</p>

    他音調(diào)陡然拔高了八度，眼珠子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老娘。</p>

    “我哪兒有那么多錢��！”鄭明成急得額頭上青筋都蹦了蹦，手忙腳亂地往自己那洗得發(fā)白的褲子兜里掏。</p>

    他把兩個褲兜翻了個底朝天，嘩啦啦一陣響，露出了里面寒酸的內(nèi)襯，右邊那個兜還咧著個大拇指指甲蓋大小的口子。</p>

    他把所有家當都掏了出來，可憐巴巴地舉到謝冬梅面前，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媽，我就剩這點兒了！二十六塊八毛......”</p>

    謝冬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掌心那點碎銀子，又掃了一眼他那個破洞的口袋：“這不是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