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弄潮兒向濤頭立
漢東省。</p>
公務機平穩(wěn)爬升，舷窗外云層如雪。</p>
鐘正國解開西裝紐扣，慢條斯理地抿了口龍井，目光掃過對面正翻閱文件的趙峰。</p>
年輕人指節(jié)修長，鋼筆在紙上勾畫的痕跡利落如刀——</p>
不像個政客，倒像個學者。</p>
緊繃了太久的鐘正國終于難得放松一下。</p>
歸根到底他還是成了漢東省的父母官，這個重大的職位也終于是落在他的頭上。</p>
不枉費他去自由國的這半年。</p>
只要飛機落地，鐘正國就能獲得難以想象的權利，也讓他感覺到了無比的自由和放松。</p>
唯獨有一點，讓鐘正國心頭作梗。</p>
他的眼睛瞥向一邊，頭等艙桌板上放著一張書法。</p>
那是“弄潮兒向濤頭立“七個大字，書寫者功力很深厚，筆鋒在“立“字上重重一頓，墨跡幾乎力透紙背。</p>
這是李老在兩個人旅行前親筆所寫的。</p>
這也是讓鐘正國最不舒服的。</p>
明明是兩個人的任命儀式，可李老卻將這張親筆所寫的書法交給了趙峰一個人。</p>
到底誰才是這個正組長？</p>
到底誰才是漢東省的省委書記？</p>
一直強忍著沒有發(fā)作的鐘正國終于等到了落地漢東的機會。</p>
現(xiàn)在他必須要給這個最近風光無量的年輕人一個稍微的提點了，他要讓趙峰知道到底誰才是漢東省的主人。</p>
“趙組長，“鐘正國放下茶杯，聲音溫潤如常，“漢東情況復雜，改革不能操之過急啊�！�</p>
趙峰筆尖未停，也有預感，鐘正國終于要憋不住說話了</p>
“鐘書記是指哪方面？“</p>
趙峰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老留下的那幅書法，看來這東西讓鐘正國嫉妒的不輕啊。</p>
“方方面面�！扮娬龂⑿Γ爱a(chǎn)業(yè)轉(zhuǎn)型要穩(wěn)，人事調(diào)整要慎，尤其是……“他指尖在扶手上輕敲兩下，“?半導體這種高精尖領域，更得循序漸進。??“</p>
——這是警告。</p>
——意思是讓趙峰只管技術，別碰其他。</p>
但這怎么可能？</p>
趙峰是要用技術推動經(jīng)濟，轉(zhuǎn)動全局發(fā)展。</p>
面對鐘正國幾乎算是名士的言語，趙峰也絲毫不退讓。</p>
他的這個督導組組長雖然不在編制之內(nèi)，但卻在改革方面擁有著和鐘正國幾乎同等的權力。</p>
鐘正國無權裁撤他。</p>
甚至兩個人嚴格來說，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上下屬。</p>
趙峰合上文件，抬眼時目光平靜：“李老說過，漢東要做的不是改良，是破局。“</p>
“破局“二字咬得極重，像顆釘子楔進鐘正國的耳膜。</p>
趙峰也是在告訴鐘正國。</p>
你鐘正國要做的是穩(wěn)住政局，而改革才是我要做的事兒。</p>
大家相安無事還好，如果鐘正國真要和改革事業(yè)相違背，那么趙峰也絕對不會手軟。</p>
機艙內(nèi)一時靜默，只有引擎的低鳴。</p>
鐘正國的臉色晦明晦暗，似乎是沒想到，趙峰竟然會這么不客氣地跟自己說話。</p>
難不成這趙峰還不知道嗎？督導組也只是擁有一時的權力罷了。</p>
等漢東省的經(jīng)濟改革成了。</p>
到時候趙峰不還是一無所有，最多只是個半導體技術部的主任，連個正科都算不上。</p>
現(xiàn)在要得罪了自己這位省委書記，等改革完成，趙峰怎么辦？</p>
鐘正國忽然嘆了口氣，語氣轉(zhuǎn)為推心置腹：“小趙啊，你還年輕，有些事……“他頓了頓，“</p>
比如趙瑞龍那個案子，處理不好，可是會絆倒改革大計的。“</p>
鐘正國確實是老滑頭，知道趙峰有李老撐腰，現(xiàn)在目前來說不怵任何人。</p>
但是趙峰總有軟肋吧。</p>
擺在當下最直接也是最明白的，就是趙峰的身世。</p>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p>
——趙瑞龍是趙峰的親弟弟，案子一旦爆雷，趙峰第一個被牽連。</p>
也算是辜負了李老的信任，基本上說政治生涯也走到頭了，只能去搞技術。</p>
鐘正國無外乎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老實一點，不然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p>
趙峰卻神色不變：</p>
“依法處理就是�！�</p>
至于怎么樣處理，趙瑞龍連李老都讓趙峰大膽去干，甚至李老為此事也擔了不少干系。</p>
趙峰自然會處理的漂漂亮亮。</p>
這么一點威脅，趙峰早在預料當中。</p>
“依法？“鐘正國似笑非笑，“漢東的'法'，有時候也得看怎么執(zhí)行�！�</p>
“那就看鐘書記怎么帶了�！摆w峰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刃，“督導組雖不公開，但李老給的權限……一分不會少用。??“</p>
鐘正國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p>
這小子在提醒他，督導組雖不掛牌，但權力是實打?qū)嵉模?lt;/p>
穿著肉絲模樣端正的，空乘送來果盤，鐘正國借機調(diào)整坐姿，語氣轉(zhuǎn)為和緩：“對了，你的副組長身份暫時還不能公開，得委屈你先以'科技主任'的名義活動。“</p>
“這事情你能理解吧，是李老的意思�！�</p>
“畢竟你的任職流程上還不太合規(guī)，27歲，你這也太年輕了吧�！�</p>
趙峰卻笑了，看著鐘正國哼了一聲。</p>
這老小子是在提醒自己督導組的權力確實是實打?qū)嵉模亲霾怀龀煽冎皡s不能公開。</p>
兩個人之間互有把柄，互有牽制，就看趙峰能不能做出成績了。</p>
當然，趙峰還是面色不驚，可能是輕松的回到高情商回道：“正好，我也需要時間調(diào)研�！�</p>
他拿起餐刀，慢條斯理地切了塊蜜瓜。</p>
“?暗處看問題，有時候更清楚。??“</p>
鐘正國眼皮一跳。</p>
這小子的語言藝術功底不在他之下，兩個人簡單的語言試探竟然分不出什么高下。</p>
甚至這個趙峰的嘴皮子利索程度，還隱隱的壓他一下。</p>
飛機開始下降，舷窗外的云層染上暮色。</p>
鐘正國望著窗外，不知是感慨還是興奮，忽然輕聲道：</p>
“漢東的水，比你想象的深�！�</p>
“年輕人有志向很好，但很多時候，淹死在水里的都是會游泳的人�！�</p>
趙峰整理著文件，頭也不抬：</p>
“會游泳的人當然有可能淹死，但我還沒聽過，哪個游泳冠軍是淹死的�！�</p>
這時候，趙峰還十分氣人的拿著李老給他的那一幅書法。</p>
弄潮兒向濤頭立！</p>
什么意思？</p>
不僅要掀起巨大的浪潮，我還要站在潮頭之上。</p>
你且等著看呢。</p>
鐘正國瞇起眼。</p>
——這小子哪來的底氣？</p>
——真以為李老的一紙任命就能在漢東橫著走？</p>
斗吧，斗斗看！</p>
艙內(nèi)廣播響起：</p>
“各位領導，飛機即將降落漢東國際機場……“</p>
趙峰扣上鋼筆，聲音很輕，卻字字千鈞：</p>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p>
“鐘書記，現(xiàn)在的漢東省就像是一輛高速向前行駛的汽車。??“</p>
“要么坐在駕駛座，要么被綁在保險杠上�！�</p>
“我還是希望能與您共同駕駛這輛車去往嶄新的21世紀，我這個人，心胸很寬的。”</p>
鐘正國哈哈一笑，眼神復雜的不再接話。</p>
漢東國際機場的貴賓通道前。</p>
人群如棋盤上的棋子，各自站定，卻又各懷心思。</p>
梁群峰站在最前排，西裝筆挺，笑容溫和，但眼底的鋒芒卻藏不住。</p>
他微微側身，對身旁時任京州市委財政部一把手的高育良低聲道：</p>
“育良啊，王省長今天沒來？“</p>
按理說高玉良這個這個職級，還遠遠不到能夠來迎接省委書記的級別。</p>
但是高育良是梁群峰從漢東政法大學點兵點出來的，算是梁群峰的嫡系。所以比別人更親近一些，梁群峰就把這個露面的機會留給了高玉良。</p>
高育良推了推眼鏡，笑容儒雅：</p>
“王省長身體抱恙，他的秘書托我向您問好�！�</p>
——這是謊話。</p>
——王省長不是病了，是心死了。</p>
還有8個月就到退休年齡往上走不了，往下退不去。</p>
王省長著跟著生命走到了盡頭，自然也就不愿意再做一些官場上的奉承，沒來迎接這位新任的省委書記。</p>
梁群峰嘴角微揚，目光掃過人群，最終落在趙立春身上。</p>
狂？</p>
你趙立春現(xiàn)在怎么不狂了？</p>
真以為漢東是你們趙家的一言堂？督導組是你親戚唄，哈哈哈哈。</p>
梁群峰心中好一陣痛快。</p>
江山輪流坐，今日到我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