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目光裹著融融暖意直直撞過來，像春日的第一縷朝陽穿透晨霧。我指尖無意識絞緊袖口的銀線流蘇，垂落的穗子隨著顫抖的手腕輕輕搖晃，呼吸也跟著亂了節(jié)奏，忙別開發(fā)燙的臉頰。</p>
余光里，玄色衣袍的下擺掠過青石板，繡著暗紋的布料翻涌如墨浪。心臟突然劇烈跳動，仿佛有只受驚的玉兔在胸腔里亂撞。</p>
他今天怎么這般溫柔？</p>
莫不是因為昨夜醉酒失態(tài)，倒叫他生出幾分憐惜？</p>
咬著泛白的下唇，我在心底自嘲，不過是副空皮囊罷了，難不成還真當我是什么稀世珍寶不成？這般想著，耳尖卻不受控地泛起薄紅，連指尖纏繞的流蘇都燙得握不住了。</p>
思緒正像團亂麻在腦海里糾纏，突然“轟”地炸開一聲驚雷——喝醉了！</p>
這個詞如同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神經(jīng)末梢。</p>
我瞳孔驟然收緊，指尖霎時褪盡血色，寒意如蛛網(wǎng)般順著血管攀爬蔓延，瞬間裹遍四肢百骸。后頸沁出的細碎冷汗黏濡而冰涼，正沿著脊骨蜿蜒滑落，像淬了冰的絲線貼著皮膚游走。</p>
喉頭發(fā)緊得像被無形的手攥住，連呼吸都帶著砂紙打磨般的澀意。寂靜里每一次干澀的吞咽都格外刺耳，指節(jié)掐進掌心才勉強維持住面上的鎮(zhèn)定。</p>
心底瘋狂祈禱著，昨夜千萬只是安安靜靜睡了一覺，千萬不要...千萬不要做出什么讓人追悔莫及的荒唐事。</p>
他凝望著那張青白交迭的嬌俏面龐，眼底笑意如春水般翻涌，瞧那模樣，倒像是只被踩中尾巴、毛發(fā)根根倒豎的幼獸。</p>
喉間逸出幾不可聞的低笑，卻偏要斂起神色欺身近前，玄色衣擺掠過沾著晨露的草尖，驚得露珠紛紛墜地，碎成一灘星河般的微光：“公主可是有什么心事？”</p>
我慌亂地抬手抵皮革鞋底碾過碎石的脆響步步緊逼，驚得我踉蹌著連連后退。</p>
發(fā)間銀鈴隨動作迸出細碎聲響，墨色長發(fā)掃過營帳繩結(jié)時，幾縷碎發(fā)已被后頸的薄汗黏在瑩白的皮膚上，宛如雪地里暈開的墨痕。</p>
掌心下傳來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燙得指尖發(fā)麻，卻怎么也推不動這座突然靠近的“大山”。</p>
“你！你你你你！”</p>
喉間剛掙出個破碎的音節(jié)，舌尖便如浸在寒冰中般發(fā)顫。</p>
“誒呀媽呀！”</p>
后移的腳步猛地撞上氈房木樁，整個人踉蹌著向后跌去。</p>
我撐住晃蕩的木樁，掌心滲出的冷汗瞬間洇透了粗糙的木紋。喉結(jié)重重滾動兩下，才將卡在嗓子眼的話語硬擠出來：“我...我們昨兒夜里...”尾音被風卷得支離破碎：“...是不是睡一塊了？”</p>
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么禁忌，說完連耳尖都燒得通紅。</p>
我的目光如被無形的釘子釘牢，死死膠著在他腰間那柄寒光四射的佩刀上，刀刃折射的冷冽光芒刺得瞳孔陣陣發(fā)顫。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動，慌亂中猛地低下頭，緊盯著自己不安蜷縮的腳尖，仿佛那簇磨得起球的裙擺能將滿心驚惶盡數(shù)藏匿。</p>
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細碎陰影，隨著劇烈的心跳簌簌發(fā)顫，宛如暴風雨中振翅欲墜的蝶翼，每一次顫動都裹著倉皇的氣息。</p>
話音甫落，他忽而仰頭低笑，胸腔震動的氣流卷著溫熱氣息直撲而來。琥珀色眼眸微瞇成線，細碎的光如同揉碎的星子在眼底流轉(zhuǎn)，漾開一汪狡黠的漣漪：“公主昨夜在本汗帳里睡了半宿，倒忘了？”</p>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心頭。</p>
一世清白竟在醉后毀于一旦？！</p>
這倒霉催的劇情怎么比本子還離譜！我攥著裙擺的手直發(fā)抖，腦子里瘋狂上演十八般社死場面。</p>
難不成我昨晚抱著這位冷面煞神喊“親親”？還是扯著他的披風唱小曲兒？救命！現(xiàn)在連夜逃出草原還來得及嗎？</p>
耳膜被狂跳的心臟震得生疼，眼前驟然漫開一片刺目的白茫，連呼嘯的風聲都退成遙遠的嗡鳴。腳步不受控制地踉蹌后退，后腰猛地撞上雕花矮幾，只聽“當啷”一聲脆響，青銅酒盞墜地的剎那驚破死寂。</p>
帳頂棲著的雪雁撲棱棱振翅騰空，翅羽劃破空氣的聲響混著碎瓷片落地的輕響，在沉沉寂靜里炸出驚心動魄的回響。</p>
見你如受驚的塞北雪狐般踉蹌后退，珍珠步搖隨云鬢晃動碎作銀芒，發(fā)間玉鈴撞出一串慌亂的清音。他喉間逸出半聲悶笑，轉(zhuǎn)瞬斂去眼底戲謔，狼皮大氅下的身軀繃如勁弓，劍眉微蹙間似覆層疊寒霜：“公主多慮了�！蔽惨艟碇３匡L吹過兩人間隙，松脂與馬奶酒的氣息交織如絲，化作無形的套馬索，將心緒纏得七上八下，恰似草原上迷途的羔羊，在風里亂了方向。</p>
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狼牙佩飾，那枚由狼腿骨精心打磨的配飾已浸透經(jīng)年汗?jié)n，表面光滑如鏡，卻硌得掌心泛起細密的麻癢。他喉頭輕輕滾動，喉結(jié)在牛皮護領(lǐng)下劃出一道緊繃的弧線，仿佛草原上拉滿的弓弦，透著難以言說的張力。</p>
原以為中原女子皆如中原綢緞般綿軟易折，此刻她偏頭避開的模樣，倒像極了雪山上不肯低頭的孤雁。喉間溢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藏藍氆氌下的胸膛卻泛起異樣的溫熱。</p>
比起那些攀附上來的鶯鶯燕燕，這般帶著刺的鮮活，倒教人想起初春草原下涌動的生機。</p>
“昨夜你醉得像團軟毛糕，本汗不過是抱你回帳，總不能讓睡在篝火堆旁喂狼吧？”</p>
轉(zhuǎn)瞬之間，阿爾木·多吉斂去眼底翻涌的戲謔，狼皮大氅下的脊背驟然繃如滿月弓弦，青銅護腕相擊迸出清越聲響。冷硬的話音裹挾著塞北砭骨的寒風劈面而來，驚得氈房外的經(jīng)幡獵獵作響，連草尖凝著的霜花似乎都在這聲線里簌簌震顫。</p>
“不必如此驚慌，本汗的帳里可沒藏著吃人的妖怪�！�</p>
余光瞥見你捂著胸口長舒氣的模樣，睫羽仍在簌簌輕顫，緋紅從耳尖漫至脖頸，如朝霞浸染雪原，連衣領(lǐng)處露出的一截皓白肌膚都籠上了薄紅，恰似初綻的山丹花被風拂過，漾開細碎的漣漪。</p>
晨風卷著草原深處的草香穿簾而入，掀起他耳畔一縷碎發(fā)，墨色發(fā)絲如鴉羽掠過頰邊，卻遠不及眼前人慌亂的模樣攫人心神。她發(fā)間的松石墜子隨著呼吸輕輕晃動，那抹蒼綠在晨光里流轉(zhuǎn)，像極了呼倫池底沉淀的翡翠。</p>
他望著那枚墜子，喉結(jié)在牛皮護領(lǐng)下重重滾動，氈帳外朔風卷著沙礫撲打牛皮帳的聲響轟然如雷，入耳卻化作模糊的嗡鳴。</p>
唯有她慌亂的喘息聲清晰可辨，每一聲都像馬蹄踏在心頭，驚起遍野漣漪。指尖無意識碾過鎏金刀柄，冰涼的金屬觸感抵不住掌心的灼熱，眼底翻涌的暗潮幾乎要沖破眼眶，恰似草原上醞釀雷霆的烏云，裹挾著不容錯辨的滾燙情意。</p>
若待來年草原開滿格桑花時，她褪去這少女的青澀，眉眼間該會凝著怎樣驚心動魄的光華？那時她鬢邊的珠翠搖曳，怕是要比圣湖的月光更教人挪不開眼，連長生天見了，都要忍不住多垂憐幾分。</p>
聽到他說昨晚并無逾矩，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咚”地落回胸腔，我悄悄撫著狂跳的胸口長舒口氣，暗自慶幸沒上演什么俗套的狗血戲碼。</p>
什么草原第一美男子，什么權(quán)勢滔天的可汗，在現(xiàn)代獨立女性這兒統(tǒng)統(tǒng)不好使！</p>
卻未察覺身后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正凝著你發(fā)間晃動的碎玉流蘇，嘴角笑意如春水漫堤，越漾越濃。</p>
昨夜你醉后攥著他衣襟呢喃的模樣，此刻又在他腦海中鮮活翻涌。</p>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錦緞的紋路，耳畔仿佛仍縈繞著含混不清的囈語。粗糲的指腹還殘留著她面頰的溫軟，恰似沾了晨露的芍藥花瓣，細膩得仿佛一觸即碎。皮革護腕蹭過掌心的余溫，混著她發(fā)間若有似無的乳香，在塞北刺骨的風中織成綿密的網(wǎng)，將他困在這剎那的溫柔里，連呼吸都染上了草木與脂粉交織的暖意。</p>
晨風驟然掀起他的墨色衣擺，獵獵作響間將這隱秘的思緒揉碎，混著草尖的露珠與遠處敖包的桑煙，悄然散入草原茫茫的晨霧里，只余下喉間一聲極輕的、被風聲吞沒的嘆息。</p>
緊繃如弓弦的脊背剛一松懈，窺探的心思便如春草遇雨般瘋長。我垂首佯裝整理袖口并蒂蓮的針腳，指尖摩挲著細膩的錦緞，余光卻不受控地飄向那人。往日里總板著冷硬如鐵的面容，此刻竟被初升的日頭鍍上一層暖金。</p>
高挺鼻梁挑著細碎光斑，劍眉斜飛入鬢，琥珀色眸中盛著的細碎金光，恰似裹著蜜糖的瑪瑙，流轉(zhuǎn)間竟將草原的晨霧都染得朦朧。</p>
古銅色肌膚在朝陽下泛起暖玉般的柔光，寬厚的肩膀撐起玄色大氅獵獵作響，窄腰束著嵌銀邊的革帶，隨著呼吸起伏勾勒出勁瘦弧線。</p>
我猛地別開臉的瞬間，鬢邊銀鈴“叮鈴”撞出脆響，卻被耳畔忽如其來的低沉悶笑徹底淹沒。帶著雪松冷冽與馬奶酒甘醇的溫熱氣息拂過頸側(cè)，像草原上掠過的暖鋒，驚得汗毛根根倒豎。指尖無意識攥緊的裙擺輕輕發(fā)顫，錦緞上的暗紋在光影下浮動，如同此刻慌亂不已的心跳。</p>
他伸手解下腰間酒囊的剎那，腕間鐵護腕與鎏金扣環(huán)相撞，發(fā)出清越聲響，整個人如同一株扎根草原的白楊樹，挺拔得教人挪不開眼，連遠處帳頂盤旋的雄鷹，都忍不住斂翅低飛，似要一窺這人間少有的英姿。</p>
“公主殿下這般看著本汗，可是有什么不妥之處？”</p>
阿爾木·多吉的耳尖陡然泛起緋色，如破曉時分被朝霞浸透的格�；ò辏B鬢邊碎發(fā)都似沾了晨露的光澤。</p>
他猛地別過臉去，粗糲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發(fā)燙的鼻尖，喉間溢出一聲悶雷般的低咒，藏藍氆氌下的胸膛隨之震出細微共鳴。昨夜還在軍帳中運籌帷幄、令萬千鐵騎臣服的草原之主，此刻竟被那雙靈動的眸子攪亂了心緒，心跳如受驚的野馬在胸腔里狂奔，全然沒了往日的沉穩(wěn)，活脫脫像個初遇心儀姑娘的青澀少年。</p>
救命！我這眼睛怕不是被裝了GPS追蹤器吧？</p>
全程鎖定這位“草原土皇帝”瘋狂輸出，活像村口二大爺搬著馬扎蹲守免費露天電影，恨不得把眼珠子粘人家身上。說好的高冷御姐人設(shè)呢？現(xiàn)在倒好，整個人跟被施了定身咒的二哈似的，盯著人家鑲金邊的狼皮大氅直犯花癡，哈喇子都快流成呼倫湖了！</p>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宛如長生天傾灑的瓊漿玉露，盛著斡難河底千年不涸的粼粼波光，我明明在心底千百次告誡莫要沉淪，余光卻像中了薩滿的古老咒術(shù)，總不受控地飄向那抹如孤松般挺拔的身影。</p>
遠處漸次模糊的馬蹄聲碎成塵煙，恍惚間天地間只余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骨發(fā)疼。連氈帳外獵獵翻卷的狼頭纛旗，都在眸光里化作了眼前人衣擺晃動的虛影，那抹玄色輪廓在瞳孔里不斷放大，恍若整個草原的風聲都被這心跳碾成了細雪，簌簌落在發(fā)燙的面頰上。</p>
那道黏人的目光燙得他后頸發(fā)麻，阿爾木·多吉猛地抬手搓了把臉，指腹碾過古銅色皮膚發(fā)出沙沙輕響。掌心薄繭蹭過滾燙的面頰，驚得耳尖霎時泛起桃花色，連喉結(jié)都不受控地上下滾動。</p>
晨光順著狼皮大氅的毛領(lǐng)蜿蜒而下，將那抹可疑的紅暈順著脖頸往下推，直沒入鑲銀邊的皮甲領(lǐng)口。他慌忙抓起腰間酒囊猛灌一口，嗆人的馬奶酒卻澆不滅心底騰起的燥熱，反倒讓喉間溢出的氣息都帶上了幾分狼狽的滾燙：“莫不是沾了奶酒漬？”</p>
我二話不說，踮腳如狡兔般躍起，指尖精準鉗住他發(fā)燙的耳垂，像逮住偷腥的小獸似的左右狠狠搖晃，驚得他一聲低呼，耳尖的緋紅瞬間漫到脖頸，連帶著狼皮大氅都因掙扎而滑落半肩，露出古銅色肌膚上滲出的細密汗珠。</p>
“阿爾木·多吉，原來你也會害臊！”</p>
我效仿他平日冷硬的模樣擰緊眉峰，刻意將話音拖得老長，尾音像草原上盤旋的蒼鷹，拖著悠揚的調(diào)子在空氣中打了個轉(zhuǎn)，連氈帳外的經(jīng)幡都仿佛跟著這聲線輕輕晃動：“堂堂草原之主，耳朵紅得能滴出血來，哪還有半分威風？”</p>
話音未落，他驟然側(cè)身，玄色皮甲隨動作繃出利落的線條，金屬扣環(huán)相撞迸出細碎清響。裹挾著雪松冷冽與牧草清甜的氣息洶涌而至，撞得人喉頭發(fā)緊。晨光溫柔描摹著他泛紅的耳垂，泛著薄汗的后頸透著灼熱，哪里還有半分昨日戰(zhàn)場上揮刀斬敵的狠厲？</p>
分明是只被戳中軟肋的草原孤狼，在晨曦里露出了難得的無措。</p>
“若是想看�！卑柲尽ざ嗉黹g溢出的輕笑浸著馬奶酒的甘醇，玄色衣擺拂過凝著晨露的狼尾草，驚起的水珠濺上牛皮靴面，恰似他此刻失序的心跳，將草原的露水都攪成了蕩漾的漣漪。那話音的尾音如狡黠的小蛇，吐著濕潤的信子悄然纏上耳畔，連帶著草葉上的露珠都仿佛在這聲線里微微發(fā)顫：“大可光明正大地瞧。” 溫熱的氣息裹挾著雪松與陽光炙烤過的狼皮味，混著他刻意壓低的嗓音，在耳畔炸開一團滾燙的酥麻，驚得鬢邊銀鈴都跟著發(fā)顫。</p>
你慌得如被弓弦驚起的沙燕，雙手在半空胡亂撲騰，耳尖紅得似草原深秋燃遍山崗的紅柳。幾乎是踉蹌著轉(zhuǎn)身，皮靴重重碾過凝著晨露的狼尾草，驚起的水珠如碎鉆般迸濺。</p>
“我！我開玩笑的！”話音還裹著顫音，尾調(diào)被草原的風扯得七零八落：“我、我去洗漱了！”發(fā)帶不知何時松落，幾縷碎發(fā)黏在汗?jié)竦暮箢i，隨著慌亂的腳步在晨光里飛舞，活像只偷了青稞的旱獺，狼狽中透著憨態(tài)，跌跌撞撞地逃向氈帳深處，身后留下一串被踩扁的草葉和怦怦亂跳的心跳。</p>
我臊得恨不能當場化身地鼠，掘個洞把發(fā)燙的臉埋進草甸里。</p>
阿爾木·多吉望著那道跌跌撞撞的背影，喉間溢出悶雷般的輕笑，驚得肩頭棲落的海東青撲棱著羽翼，利爪在皮甲上刮出細碎聲響。他粗糙的指尖反復摩挲著狼頭腰帶扣，鎏金狼眼在晨光中狡黠地閃爍，忽而就抬手扯了扯鑲銀邊的衣襟。</p>
剎那間，皮甲縫隙里露出的古銅色肌理隨動作起伏，宛如被陽光吻過的沙丘，裹挾著雪松與青草的氣息撲面而來，連掠過耳畔的風都仿佛被這熱度灼得發(fā)燙。</p>
扯著綴滿銀鈴的衣襟，指尖在繁復盤扣上反復摩挲，往日嫌其累贅的金絲刺繡此刻竟成了心頭寶。銅鏡般的湖面映出他的身影，他不自覺地挺直腰板，連垂落的流蘇都要撥弄再三。</p>
想起那雙偷偷打量他時亮得驚人的眼睛，喉間突然泛起馬奶酒般的甜澀，胸前懸掛的狼牙護身符燙得驚人，仿佛被篝火炙烤過的鐵石。他伸手去捂，卻觸到自己發(fā)燙的胸膛，嘴角不受控地揚起，驚得帳外覓食的百靈鳥撲棱棱飛遠了。</p>
“這小丫頭慌慌張張的樣子，倒比繳獲的敵國珍寶還要有意思。”</p>
我跌撞撞退回營帳，整個人癱軟在雕花梳妝臺前，銅鏡里那張緋紅的臉刺得人發(fā)燙。耳垂泛著桃花般的艷色，連鬢角碎發(fā)都被熱氣蒸得微卷。</p>
指尖剛觸到滾燙的臉頰，就像被草原篝火燎到般猛地縮回，腕間銀鐲撞出清脆聲響。</p>
深吸一口氣，望著鏡中神色慌亂的自己，喉間溢出的低語混著耳畔未消的嗡：“王剛你清醒點！這可汗一看就是草原上的孤狼，動心動得快，骨頭怕是都得被他嚼碎了吞下去！”</p>
指尖正揪著發(fā)燙的耳垂跟自己較勁，帳外突然傳來熟悉的皮靴碾過碎石的聲響。阿爾木·多吉帶著雪松混著馬汗的氣息掀簾而入時，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地抄起鑲玉梳，發(fā)間的銀鈴撞出一串凌亂的顫音。</p>
顫抖的手指在發(fā)間胡亂攪動，原本順滑的青絲轉(zhuǎn)眼纏成死結(jié)，連玉梳齒都卡進糾結(jié)的發(fā)繩里，像極了此刻在胸腔里橫沖直撞的心跳。</p>
他凝視著你慌亂地絞著發(fā)繩的指尖，思緒瞬間飄回到初見你的那個夜晚。</p>
那時，每至深夜，你總會獨自坐在氈帳外，仰頭望著草原上空的月亮，眼神空茫而哀傷，宛如一只在茫茫草原中迷失方向的幼獸。即便裹著厚實的狼皮大氅，周身卻仍散發(fā)著一種脆弱感，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凜冽的夜風吹散。</p>
喉間陡然泛起的酸澀如草原上猝然漫過的晨霧，他下意識蜷起手指，指腹的薄繭蹭過掌心的舊疤。</p>
良久，才緩緩拾起那把鑲玉梳子，梳齒滑過發(fā)間時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將你鬢邊沾了露水的碎發(fā)輕輕別到耳后，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梳理一捧易碎的月光，一下下，從發(fā)頂梳至發(fā)尾，讓檀木梳齒間的溫熱，慢慢浸透進每一縷發(fā)絲里。</p>
微涼的指尖似草原夜露，輕巧撥開垂落的碎發(fā)別向耳后。驚得我手肘猛磕妝奩，胭脂盒骨碌碌打轉(zhuǎn)，粉撲跌在繡著狼紋的桌布上。</p>
見你瞪圓的杏眼里寫滿驚惶，阿爾木·多吉喉間滾出悶雷般的輕笑，粗糙的指尖下意識摩挲著方才觸碰發(fā)絲的位置，像是要將那縷溫軟的觸感烙進掌紋。</p>
銅鏡里，他俯身的身影如蒼鷹收攏羽翼，古銅色脖頸上的狼牙項鏈幾乎要擦過你顫抖的肩頭，每顆犬齒都泛著冷冽的光。雪松混著硝煙的氣息如潮水漫來，裹著他刻意壓低的體溫，燙得你像被弓弦彈起的箭矢，“騰”地從雕花凳上蹦起，驚得帳中懸掛的銀鈴都跟著叮當作響。</p>
轉(zhuǎn)身時，阿爾木·多吉玄色氆氌裹挾著塞北長風撲面而來，皮甲上的銀飾在晨光里迸濺細碎星芒，恍若他眸中躍動的琥珀色火焰。他闊步逼近的剎那，整片氈帳的陰影都朝著我傾倒，將驚惶的倒影與他挺拔的輪廓，一同吞進銅鏡搖晃的光暈里：“還以為你在偷偷抹眼淚。”</p>
“我、我好得很！”</p>
我撓著后腦勺，目光黏在他腰間晃蕩的狼牙護身符上，半晌才憋出句：“真搞不懂，你明知我在中原不過是棵沒人待見的野草，咋偏偏不娶個金枝玉葉當可敦？”話音剛落，他正端起馬奶酒的動作驟然凝滯。氈帳內(nèi)只剩下羊皮袋傾倒時的汩汩聲響，他喉結(jié)在古銅色肌膚下重重滾動，琥珀色眼眸里翻涌著揉碎的星光與草原暮色，復雜的光影在瞳孔深處交織成網(wǎng)。</p>
你以為他會像初見時那樣冷笑，或是拿草原規(guī)矩壓人，卻不想他突然把陶碗重重擱在矮幾上。</p>
琥珀色眼眸被帳外斜射的陽光鍍上金邊，光影明滅間像藏了片起霧的草原。</p>
"本汗要的是可敦，不是中原的嫡女招牌。"</p>
昨夜你縮在氈帳陰影里偷瞄，見他指尖劃過那件纏枝蓮嫁衣。</p>
領(lǐng)口磨出的毛邊、袖口泛白的素綢，針腳雖密卻透著窮酸氣。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指腹反復碾過衣襟上褪色的蓮瓣，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末了卻只將嫁衣疊得方方正正，塞進了盛著狼頭骨飾的舊木箱里，金屬扣環(huán)碰撞時發(fā)出一聲輕響。</p>
他指尖蹭過碗沿的奶漬，忽然抬眼時睫毛在晨光里投下陰影。</p>
“你母親繡的嫁衣，針腳比大周貢來的云錦都密實�！�</p>
這話像塊熱炭砸在你心尖，昨夜篝火旁他替你掖皮草時，指尖拂過衣領(lǐng)暗紋的畫面突然清晰起來。</p>
原來那時候他就看清了，這粗布嫁衣上藏著的，是被中原皇室碾碎的母女情分。</p>
你指尖猛地攥緊衣角，忽然想起初穿來時掀開嫁妝箱的場景。</p>
那件被自己嫌棄“針腳歪得像老鼠啃過”的素綢嫁衣，此刻卻在原身記憶里清晰起來。</p>
領(lǐng)口磨白的地方泛著細密的絲線，是常年摩挲才有的痕跡。衣襟內(nèi)側(cè)用同色線繡著極小的“平安”二字，針腳歪歪扭扭，倒像是趕工熬夜時刺破手指染的血點。</p>
昨夜他捧著嫁衣皺眉的模樣突然有了注解，喉間猛地泛起澀意，原來這寒酸的針線下，縫著的是另一個母親用盡最后力氣的牽掛。</p>
馬奶酒的酸香混著他身上的松木味漫過來，你盯著他垂在膝頭的手，指節(jié)上有道舊傷疤，是前日圍獵時為給你捉些野味被獵鷹抓傷的。</p>
他突然抓起酒袋往碗里倒，琥珀色液體濺出時，你聽見他用幾乎被風聲蓋過的聲音說：</p>
"草原上的狼，只認自己叼回窩的兔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