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國師府的書房里,熏香裊裊。謝玄霄端坐案前,雪白道袍纖塵不染,眉目清冷如遠山覆雪。</p>
江倌星忍著膝蓋鉆心的疼痛,一步步挪到他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刃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被她強行壓下。</p>
她雙手捧著一個深青色錦袋,針腳細密,邊角繡著幾顆微小的星子。</p>
“國師大人,生辰快樂�!�</p>
她的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輕顫,是痛的,也是某種深藏的期待。</p>
謝玄霄的目光從手中的書卷上抬起,落在錦袋上,又淡淡掃過江倌星蒼白的臉。</p>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無波無瀾,如同沉寂千年的寒潭,映不出任何情緒的光影。</p>
“謝謝�!�</p>
他伸出手,接過錦袋,指尖甚至未曾在那精心繡制的星辰上停留片刻。</p>
錦袋被隨意地擱置在堆滿公文和古籍的桌案一角,如同丟棄一件無關緊要的雜物。</p>
他沒有打開,更無半分探究其中為何物的意圖。</p>
那份江倌星跪了三天三夜、磨破雙膝、誠心求來的平安,在他眼中,似乎與案頭一方普通的鎮(zhèn)紙毫無區(qū)別。</p>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悶痛瞬間蓋過了膝蓋的銳痛。江倌星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失落與難堪。</p>
她早該習慣的,不是嗎?在他謝玄霄眼里,她江倌星,永遠都是那個可以視而不見的影子。</p>
就在這時,一道嬌脆如黃鶯出谷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快,打破了書房的沉寂。</p>
“霄哥哥——!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了?!我親手給你做的哦!”</p>
林嬌嬌像一只翩躚的彩蝶,提著精致的雕花紅木食盒,徑直越過僵立的江倌星,撲到謝玄霄的書案前。</p>
她穿著鵝黃云錦裙,發(fā)髻上簪著點翠步搖,嬌艷的臉龐洋溢著明媚的笑容,與江倌星此刻的狼狽灰暗形成了刺眼的對比。</p>
謝玄霄臉上的冰霜,在看見林嬌嬌的瞬間,如同春日暖陽下的積雪,悄然消融。</p>
他唇角勾起一抹極淺卻真實的弧度,那抹溫柔,是江倌星窮盡一生也未曾得到的奢侈。</p>
“嬌嬌�!�</p>
他聲音里的清冷褪去,染上了溫煦的底色,</p>
“又麻煩你了�!�</p>
“不麻煩不麻煩!”</p>
林嬌嬌獻寶似的打開食盒蓋子,一股甜膩的糕點香氣彌漫開來。里面是幾樣做得極其精巧的點心,梅花狀,玉兔形,栩栩如生。</p>
“霄哥哥你快嘗嘗,我天沒亮就起來做的呢!”</p>
謝玄霄依言,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從食盒里捻起一塊做成梅花形狀的點心。</p>
他低頭,動作優(yōu)雅地輕輕咬了一小口,細細咀嚼。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溫柔的陰影。</p>
“嗯,甜而不膩,軟糯適中。嬌嬌的手藝越發(fā)好了�!�</p>
他抬眸,對著林嬌嬌露出贊許的笑意,那笑容如同春風拂過湖面,漾開溫暖的漣漪。</p>
林嬌嬌頓時笑靨如花,臉頰飛起紅霞。在謝玄霄看不到的角度,她飛快地側過臉,朝著被晾在一旁、臉色慘白的江倌星,投去一個充滿勝利意味的、極其惡毒且挑釁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說:</p>
看,霄哥哥的溫柔,只屬于我。你算什么東西?</p>
江倌星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肉。膝蓋的傷口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下,如同被無數細針反復穿刺、攪動,尖銳的痛楚順著神經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p>
她清晰地感覺到膝蓋包扎的紗布下,溫熱的液體又在滲出。</p>
“國師大人,若無他事,倌星……先行告退�!�</p>
她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句話,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虛弱和顫抖。</p>
她怕自己再多待一刻,會控制不住失態(tài),會狼狽地倒下去,更怕看到謝玄霄對林嬌嬌那刺目的溫柔。</p>
謝玄霄的目光終于從林嬌嬌身上移開,重新落到江倌星臉上。那眼神又恢復了慣常的淡漠,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溫柔只是錯覺。</p>
“嗯�!�</p>
他隨意地應了一聲,視線并未在她強忍痛楚的臉上多做停留,便又轉向了林嬌嬌和她帶來的點心。</p>
這徹底的忽視,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江倌星的心,徹底沉入了無底的冰窟。</p>
她強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脊背,轉身,一步步挪出書房。</p>
每一步邁出,膝蓋都承受著撕裂般的劇痛,冷汗浸透了里衣,背后黏膩一片。</p>
她能清晰地聽到身后林嬌嬌嬌俏的笑語和謝玄霄低緩的回應,那聲音如同鈍刀子,一下下凌遲著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p>
書房外,曲折的回廊空無一人。江倌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晃,猛地扶住了冰冷的廊柱,才沒有癱軟下去。</p>
急促的喘息帶著血腥氣,眼前金星亂冒。她需要止痛,立刻,馬上!否則她怕自己會活活痛暈在這無人的角落。</p>
目光急切地掃過四周,廊下不遠處有一間堆放雜物的偏間,門虛掩著。江倌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幾乎是拖著那條傷腿,踉蹌著撲了過去,閃身進入。</p>
狹小昏暗的偏間里彌漫著灰塵的氣息。她背靠著粗糙的門板滑坐下來,急促地喘息著。</p>
顫抖著手,她集中意念,探向自己意識深處那個神秘的所在�?臻g波動,一個造型奇特、觸手冰涼的玉白色小瓶憑空出現在她汗?jié)竦恼菩摹雇磭婌F。</p>
她撩起裙擺,費力地卷起褲腿。膝蓋處厚厚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浸透,暈開一片刺目的暗紅。</p>
解開紗布,猙獰的傷口暴露出來,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邊緣紅腫發(fā)炎,正絲絲縷縷地滲著血水。這是她為求那枚平安玉佩,在靈淵寺陡峭的青石臺階上,一步一叩首,硬生生磨出來的傷。</p>
濃烈的藥草混合著薄荷的清涼氣息在狹小的空間彌散開來。冰涼的藥霧精準地噴灑在火辣辣的傷口上,帶來一陣短暫而劇烈的刺痛,隨即,一股奇異的冰涼感迅速蔓延開來,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暫時麻痹了那些瘋狂叫囂的痛覺神經。</p>
“呼……”</p>
江倌星長長地、顫抖地吁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了一些,冷汗卻依舊不停地從額角滑落。</p>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上眼,疲憊和心灰意冷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為了一個謝玄霄,把自己折騰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值嗎?</p>
答案像冰冷的鐵塊,沉甸甸地墜在心底:</p>
不值!太不值了!</p>
就當是……償還前些日他在街巷求我的恩情吧。</p>
從此,兩不相欠。</p>
在偏間里緩了片刻,直到那鉆心刺骨的劇痛被噴霧的藥效暫時壓制下去,江倌星才整理好裙擺,深吸一口氣,重新推門走了出去。</p>
她需要盡快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p>
然而,當她剛走出偏間,繞過回廊的拐角,準備朝著府門方向離開時,眼前的一幕讓她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p>
不遠處的荷花池畔,水榭亭中,林嬌嬌正站在那里,手中把玩著的,赫然就是她剛剛送給謝玄霄的那個深青色錦袋!</p>
而錦袋的口已經松開,那枚她視若性命、虔誠跪求來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正被林嬌嬌用兩根手指拈著,漫不經心地對著陽光晃悠。</p>
白玉溫潤的光澤,在林嬌嬌涂著蔻丹的指尖,顯得格外刺眼。</p>
林嬌嬌顯然也看到了江倌星。她非但沒有絲毫被人贓并獲的驚慌,反而揚起下巴,臉上露出一個混合著得意、鄙夷和惡毒的譏笑。</p>
她晃動著手中的玉佩,故意提高了聲音,那尖利的嗓音如同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江倌星的耳膜:</p>
“喲,這不是我們高高在上的神女嗎?怎么,腿不疼了,又跑出來礙眼了?”</p>
她嗤笑一聲,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刮過江倌星慘白的臉,</p>
“賤人,你以為像條狗一樣,在靈淵寺那破臺階上跪了三天三夜,搖尾乞憐地求來這么塊破石頭,霄哥哥就會多看你一眼嗎?”</p>
她晃著玉佩,一步步逼近江倌星,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惡意:</p>
“哈哈……你做夢去吧!你看清楚了嗎?你當寶貝一樣捧給他的東西,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隨手就丟在一邊!這不,我想看看是什么破爛玩意兒,他二話不說就給我了!讓我拿著玩兒!”</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江倌星的心上。她看著那枚在陽光下流轉著溫潤光澤的玉佩,那是她膝蓋滲出的血、是她幾乎磨滅的尊嚴、是她最后一點卑微的期望凝結而成!</p>
如今,卻被林嬌嬌如此輕賤地拿在手中,如同把玩一件不值錢的玩物!</p>
心臟像是被一只巨手捏爆了,痛得無法呼吸。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屈辱,如同沉寂的火山,在江倌星瀕臨絕望的心底轟然爆發(fā)!</p>
報恩?兩不相欠?她可以忍受謝玄霄的冷漠,可以忍受自己的付出被視若無睹,但她絕不允許自己用尊嚴和傷痛換來的東西,被林嬌嬌這種女人如此踐踏、如此糟蹋!</p>
“還給我!”</p>
江倌星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她不顧膝蓋的劇痛,猛地撲上前去,伸手就要奪回那枚玉佩!</p>
林嬌嬌眼中閃過一絲計劃得逞的陰狠光芒。她等的就是這一刻!眼角余光已經瞥見水榭另一頭,謝玄霄那道雪白的身影正朝這邊快步走來。</p>
“啊——!神女姐姐!你干什么?!”</p>
林嬌嬌瞬間變臉,發(fā)出一聲驚恐萬分的尖叫,聲音凄厲得能穿透云霄。</p>
就在江倌星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玉佩的瞬間,林嬌嬌眼中厲色一閃,非但沒有躲避,反而主動將握著玉佩的手狠狠朝著旁邊堅硬的亭柱撞去!</p>
“啪嚓——!”</p>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玉器碎裂聲,驟然響起!</p>
那枚凝聚著江倌星所有心血與祈愿的羊脂白玉平安扣,在林嬌嬌的主動撞擊下,瞬間四分五裂!</p>
幾塊較大的碎片和無數細小的玉屑迸濺開來,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破碎的星辰。</p>
與此同時,林嬌嬌的身體也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順著玉佩碎裂的力道,極其巧合地朝著旁邊滿是碎石子的地面猛地摔去!</p>
“啊——!”</p>
又是一聲更加凄厲的慘叫。林嬌嬌狼狽地跌倒在地,手肘和手掌恰好擦過粗糙的地面,頓時蹭破了大片油皮,滲出點點血珠,看著頗為觸目驚心。</p>
她抬起淚眼婆娑、寫滿驚恐和委屈的臉,望向疾步趕來的謝玄霄。</p>
“霄哥哥……嗚嗚……好痛……神女姐姐她……她搶你送給我的玉佩……我不給,她就推我……還、還故意摔碎了玉佩……”</p>
她哭得梨花帶雨,顛倒黑白的話卻說得極其順溜,將受害者的姿態(tài)演繹得淋漓盡致。</p>
謝玄霄趕到亭中,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景象:</p>
江倌星伸著手,僵立在原地,臉上是尚未褪去的憤怒和一絲茫然;地上,是摔得粉碎的玉佩殘��;</p>
而林嬌嬌則倒在地上,手臂擦傷,哭得楚楚可憐,聲聲控訴著江倌星的惡行。</p>
玉佩碎了?他送給嬌嬌的玉佩?被江倌星搶走摔碎的?</p>
一股無名怒火,夾雜著對林嬌嬌受傷的心疼和對江倌星惡毒行為的難以置信,瞬間沖垮了謝玄霄的理智。</p>
他忘記了江倌星是個沒有一絲內力的弱女子,忘記了那枚玉佩真正的來歷,更忘記了自己剛才隨手丟棄錦袋的冷漠。</p>
他只看到林嬌嬌的傷,只聽到林嬌嬌的哭訴,只看到地上那刺眼的碎玉!</p>
“江倌星!你放肆!”</p>
謝玄霄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雷霆震怒。他一步上前,想也未想,幾乎是本能地,凝聚了三分內力在掌心,朝著江倌星的肩膀狠狠拍去!</p>
他只想將她推開,只想讓她遠離受傷的林嬌嬌。</p>
然而,他忘了,他這三成內力,對于身負修為的高手或許只是輕推,但對于毫無內力、身體虛弱、膝蓋重傷的江倌星而言,卻是足以致命的恐怖力量!</p>
江倌星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狠狠撞在自己的左肩上!</p>
“唔——!”</p>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她喉嚨里擠出。劇痛瞬間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枯葉,被那股沛然巨力猛地拍飛出去!</p>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拉長。</p>
江倌星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絕望的弧線,她甚至能看到謝玄霄眼中那瞬間掠過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愕和一絲遲來的恐慌?</p>
但這一切都太晚了。</p>
砰——!��!</p>
一聲沉重的悶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細微咔嚓聲,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頭!</p>
江倌星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水榭旁一根堅硬的朱漆廊柱上!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眼前徹底一黑,五臟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了位。</p>
緊接著,喉頭猛地一甜。</p>
“噗——!”</p>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如同凄艷絕望的彼岸花,從她口中狂噴而出,濺落在她素色的衣裙上,也濺落在冰冷的地面,與那些碎裂的玉屑混在一起,觸目驚心。</p>
她纖弱的身子順著廊柱軟軟地滑落,癱倒在地,如同被折斷翅膀的蝶。長發(fā)凌亂地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p>
鮮血還在不斷從她嘴角涌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在地上蜿蜒出刺目的紅痕。她的眼睛無力地半睜著,瞳孔渙散,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敗。</p>
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便再無聲息,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p>
世界,在她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歸于死寂。</p>
只有那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p>
謝玄霄的手,還僵在半空中,維持著拍出的姿勢。他整個人如同被最凜冽的九天玄冰凍住,僵立在原地,無法動彈分毫。</p>
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灘刺目的鮮血,盯著那個如同破碎人偶般無聲無息的身影,腦子里“轟”的一聲,一片空白。</p>
他做了什么?</p>
他剛才……用內力……打了江倌星?</p>
他把她……打得吐血……撞柱……生死不知?</p>
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刺骨的恐懼,如同劇毒的藤蔓,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p>
那張萬年不變的清冷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是極致的震驚、茫然,以及一種滅頂般的、遲來的悔恨!</p>
他看著自己那只剛剛還凝聚著力量的手掌,此刻卻如同沾染了最骯臟的罪孽,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p>
“星兒——�。�!”</p>
就在這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時刻,一聲撕心裂肺、飽含著驚怒與痛楚的暴吼,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水榭上空!</p>
一道玄色身影,攜裹著滔天的怒火與狂風,如同撕裂空間的閃電,驟然出現在亭中!正是當朝太子——蕭承燁!</p>
他剛踏入國師府,就聽到了林嬌嬌那聲凄厲的尖叫,緊接著便看到了這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p>
江倌星如同斷線的風箏被謝玄霄一掌拍飛,重重撞柱,口噴鮮血!</p>
蕭承燁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鳳眸,此刻赤紅一片,翻涌著毀天滅地的殺意!他沒有任何猶豫,身形快如鬼魅,瞬間欺近還在僵立的謝玄霄。</p>
“謝玄霄!你該死——!”</p>
蘊含著十成十暴怒內力的凌厲一掌,毫無花哨地、帶著摧山斷岳的恐怖威勢,狠狠印在了謝玄霄的胸膛!</p>
“噗——!”</p>
謝玄霄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入體內,五臟六腑瞬間移位、劇痛!</p>
他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如同破敗的麻袋,被這狂暴的一掌直接打得倒飛出去,重重摔在數丈開外的假山石上,又滾落在地,濺起一片塵土。</p>
胸骨傳來清晰的碎裂聲,他掙扎著想抬頭,卻只覺眼前發(fā)黑,氣血翻騰,又是一口鮮血涌出,染紅了他雪白的道袍前襟。</p>
“啊——!”</p>
林嬌嬌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變故嚇得魂飛魄散,發(fā)出一聲驚恐到變調的尖叫,癱軟在地,瑟瑟發(fā)抖,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囂張和得意。</p>
蕭承燁看都沒看謝玄霄一眼,甚至沒有理會尖叫的林嬌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倒在血泊中、氣息微弱得幾乎消失的身影上。</p>
他沖到江倌星身邊,動作快得只剩下殘影。當看清她面如金紙、氣若游絲、胸前一片刺目猩紅的慘狀時,蕭承燁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捏碎,痛得他幾乎窒息。</p>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世間最易碎的稀世珍寶,將江倌星冰冷而綿軟的身體打橫抱起。</p>
她的頭無力地垂落在他的臂彎,烏黑的長發(fā)沾染著黏稠的血跡,散亂地貼在毫無生氣的臉頰上。那溫熱的、帶著她生命氣息的鮮血,浸透了他的玄色蟒袍袖口,留下深色的、滾燙的印記。</p>
“星兒……星兒!看著我!堅持��!孤在!”</p>
蕭承燁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從未有過的恐慌和顫抖,他不斷地呼喚著她的名字,試圖喚回她流逝的意識,然而懷中的人兒,卻毫無反應,只有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p>
滔天的怒火和心痛,如同地獄的業(yè)火,在蕭承燁胸中瘋狂燃燒。他猛地抬起頭,那雙赤紅的鳳眸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死死鎖定了遠處掙扎著想要爬起的謝玄霄,以及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的林嬌嬌。</p>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地獄深淵里淬煉出的寒冰利刃,裹挾著無邊的殺意和血腥的誓言,狠狠砸下:</p>
“謝玄霄!林嬌嬌!你們——給孤聽好了!”</p>
“今日之事,孤記下了!”</p>
“若星兒有半分差池……”</p>
蕭承燁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毀天滅地的狂暴與森然:</p>
“孤要你們——血債血償!誅、爾、九、族——!��!”</p>
最后一個字落下,如同死神的宣判,帶著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冰冷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水榭�?諝夥路鸲急粌鼋Y,連風都停止了流動。</p>
蕭承燁不再有絲毫停留,抱著懷中氣息奄奄的江倌星,轉身,玄色的身影如同一道撕裂絕望的閃電,以最快的速度,朝著府外狂奔而去!他必須立刻找到最好的太醫(yī),不惜一切代價救她!</p>
“星兒,撐��!孤不會讓你有事!孤發(fā)誓!”</p>
蕭承燁的低吼在風中破碎,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深入骨髓的恐懼。</p>
水榭亭中,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慘烈。</p>
謝玄霄掙扎著,用顫抖的手撐起劇痛的身體,半跪在地上。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一大灘刺目驚心的鮮血,還有散落在血泊邊緣、沾染了猩紅的幾塊碎玉。</p>
那是平安扣的殘骸,是他隨手丟棄、又被林嬌嬌摔碎的東西……也是江倌星用命換來的東西。</p>
剛才那一掌拍出時,江倌星眼中最后那一抹徹底熄滅的光,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扎進了他的腦海深處。</p>
那不僅僅是憤怒和絕望,更是一種心死如灰的冰冷和嘲弄。</p>
“我……我……”</p>
謝玄霄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涌上濃重的腥甜。他看著自己那只沾著江倌星肩上衣料纖維、此刻卻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手掌,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刺骨的悔恨和恐懼,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p>
他做了什么?</p>
他為了林嬌嬌幾句哭訴,就對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弱女子,下了重手?</p>
他看著地上那灘血,仿佛看到了江倌星碎裂的心,和他親手斬斷的、某些被他刻意忽略卻早已深種的東西。</p>
“噗——!”</p>
急怒攻心,悔恨噬骨,又是一口鮮血從謝玄霄口中噴出,點點猩紅濺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如同雪地紅梅,凄厲而絕望。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在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