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望舒的話還沒說完,坐在下首另一側(cè),周玉湖便迫不及待地接口了。</p>
她嗓門本就尖利,此刻更是拔高了幾分,帶著一股子刻薄的腔調(diào):“喲,大嫂這話說的可真是輕巧,頂撞還有無心的?”</p>
“你當(dāng)繼母的心善,把她當(dāng)親生的疼,處處維護(hù),可你看看,這都把她慣成什么樣了?”</p>
旁邊的趙棲云早按捺不住,眼圈一紅,帶著哭腔往周玉湖跟前湊:“三嬸您是不知道,我娘哪敢管姐姐呀?姐姐她天生就是好命格,又是郡主之尊,她沒把我娘生吞活剝了,就已是天大的恩典了�!�</p>
坐在二房席位上的二夫人錢氏翻了個白眼,想說些什么,卻被二房老爺一把按住。</p>
她只得憋了回去,埋頭吃飯。</p>
趙棲云繼續(xù)抽噎著,話里的委屈能擰出水來:“就說今日,劉太傅家的嫡孫女,不過是來求姐姐幫個小忙,姐姐不應(yīng)也就罷了,竟叫人跟拖死狗似的,把人家從府里扔了出去。”</p>
“我娘瞧著不忍,勸了姐姐兩句,說別傷了兩家體面,姐姐倒好,白眼一翻就罵我娘是罪臣家的余孽,不配管她�!�</p>
“云兒!”林氏面帶薄嗔,輕輕呵斥了一聲,“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長輩跟前哪能說這些混話?快住口�!�</p>
她這副模樣,落在趙遠(yuǎn)江眼里,更是坐實了趙棲凰的囂張跋扈。</p>
“什么狗屁命格之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看純屬無稽之談!</p>
趙遠(yuǎn)江這幾年留在老家,不在京城,還以為趙棲凰是那個在他手底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任他搓圓捏扁的丫頭片子呢。</p>
他唾沫星子橫飛地斥道:“再這么縱容下去,我看她早晚要闖出滔天大禍!”</p>
林望舒垂下眼睫,纖長的手指輕輕絞著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無奈模樣。</p>
她眼角余光卻悄悄瞟著主位的老夫人,像是在無聲訴說“您瞧瞧,我早勸過的”。</p>
趙遠(yuǎn)江見她這副樣子,更覺氣悶,恨鐵不成鋼地轉(zhuǎn)向周玉湖:“你去!把惠姐�?吹哪潜尽杜洹啡恚屗煤脤W(xué)學(xué)規(guī)矩�!�</p>
周玉湖眼珠子轉(zhuǎn)了兩圈,先瞥了眼主位上始終沒開腔的老夫人,見她眼皮都沒抬。又瞅了瞅?qū)γ鎼烆^扒飯的大哥趙遠(yuǎn)山,他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分明是默許了。</p>
心里頭有了數(shù),這才扭著身子起身,噔噔噔去了。</p>
趙遠(yuǎn)江這通火發(fā)得差不多,唾沫星子濺了滿桌,正喘著粗氣瞪向趙棲凰時。</p>
只見趙棲凰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瓷筷撞在描金碗沿上,驚得滿桌人眼皮一跳。</p>
她抬眼,嘴角勾著抹涼絲絲的笑:“三叔這官威,不去朝堂上耍,倒在自家人跟前擺得挺足�!�</p>
趙遠(yuǎn)江老臉一紅,惱羞成怒的說:“放肆!你這說的什么話?”</p>
趙棲凰不予理會,自顧自地道:“今日劉太傅家的孫女劉婉如,確實來找過我�!�</p>
趙遠(yuǎn)江哼了一聲:“你以為承認(rèn)了就沒事了?晚了,今日非得讓你好好學(xué)學(xué)《女戒》里的‘敬慎’二字,看看什么叫規(guī)矩體統(tǒng)�!�</p>
趙棲凰沒看他,反倒轉(zhuǎn)頭看向趙棲云,嘴角噙著抹冷笑:“你不如先問問棲云,她嘴里的‘小事’,究竟是樁什么事?”</p>
趙遠(yuǎn)江渾然不在意:“女兒家之間,能有什么大事。”</p>
趙棲云攥著帕子往林望舒身后縮了縮,強撐著道:“就是,劉姐姐就想求你幫個小忙,你至于把人扔出去嗎?”</p>
“小忙?”趙棲凰重復(fù)著這幾個字,道:“你嘴里的‘小忙’,是讓我進(jìn)宮去求圣上網(wǎng)開一面,饒了謀逆的鎮(zhèn)國公府滿門。”</p>
“謀逆”兩個字像塊冰磚砸進(jìn)滾油里,席間頓時靜得落針可聞。</p>
二房的錢氏手里的銀簪“當(dāng)啷”掉在地上,慌忙去撿,指尖都在抖。</p>
趙遠(yuǎn)山嘴里的飯忘了嚼,眉頭擰成個死結(jié)。</p>
連主位上始終穩(wěn)坐的老夫人,端著茶盞的手也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茶沫子晃出了盞沿。</p>
趙棲凰環(huán)視一周,淡淡道:“圣上意欲如何處置鎮(zhèn)國公府,諸位心中比我更清楚。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誰若敢替衛(wèi)家求情,無異于將整個家族拖下水,引火燒身。這忙你們要是覺得我應(yīng)該幫,那我明日就進(jìn)宮為衛(wèi)家求情。”</p>
“萬萬不可!”一直悶頭吃飯的二房老爺粗眉擰得像兩把斧頭,“鎮(zhèn)國公府那案子圣上親自下的旨,滿門抄斬是跑不了的,這時候誰敢替他們求情?不要命了?”</p>
趙遠(yuǎn)江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趙棲凰的話堵得喉嚨發(fā)緊,半晌才擠出句:“不會吧?劉太傅孫女她怎么敢……”</p>
“怎么不敢?說不定就是劉太傅派她來的�!倍糠蛉隋X氏聲音發(fā)顫地接口,“前兒我還聽我家老爺說,鎮(zhèn)國公府的黨羽還在查呢,這時候沾上邊,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嗎?云丫頭,你怎么敢把這種事往家來攬?”</p>
趙棲云嚇得臉都白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拉著林望舒的袖子哽咽:“我又不知道那么嚴(yán)重……”</p>
“不知道?”趙棲凰冷笑一聲,“你沒長腦子么?”</p>
趙遠(yuǎn)江看著趙棲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方才那副要教訓(xùn)人的架勢蕩然無存,半晌才訥訥道:“你早說不就得了�!�</p>
趙棲凰:“三叔方才那樣大火氣,我倒是想說,可有人給我機會嗎?”</p>
一句話,堵得趙遠(yuǎn)江啞口無言,滿桌的人也都低著頭。</p>
林望舒臉上的溫婉早沒了蹤影,指尖掐著帕子,勉強笑道:“云兒也是年紀(jì)小,不懂這里頭的厲害�!�</p>
老夫人冷聲道:“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p>
林望舒閉上了嘴。</p>
趙棲云見風(fēng)向不對,眼圈一紅,豆大的淚珠從臉龐滑落,抽抽噎噎地攥著帕子抹淚:“這事是我糊涂,沒考慮周全,可郡主也不能說我娘是罪臣之女��!”</p>
趙棲凰聞言,眉梢輕輕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林氏,慢悠悠地反問:“哦?難道她不是嗎?”</p>
這話如同一記耳光,狠狠甩在林氏臉上。</p>
林氏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眼眶里瞬間蓄滿了淚,大顆大顆地在睫毛上懸著,眼看就要掉下來。</p>
她輕咬下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求助般地看向了主位不遠(yuǎn)處,一直沉著臉的永安侯趙遠(yuǎn)山。</p>
那是她的夫君,趙棲凰的親生父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