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剃頭匠
理發(fā)師,是一個挺古老的職業(yè)。</p>
古時候叫禮官,粗俗點,叫剃頭匠。</p>
不過,那都是給活人理發(fā)的。</p>
給死人理,叫剃陰頭,禁忌規(guī)矩很多。</p>
當然了,也沒啥復雜的。</p>
說白了,就是入殮師,給死人整理儀容的。</p>
可我老爹不這么認為。</p>
他說剃陰頭,溝通陰陽,接觸鬼物,連關二爺都要敬重幾分。</p>
還說自己祖上十八代都是剃頭匠,到了我這一代,也要繼承。</p>
我最反感這說辭。</p>
怎么講我也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生,不敢說前途無量,可也不至于去干入殮師這么晦氣的活吧?</p>
可我爹不依不饒,死活讓我繼承。</p>
為了這事,我倆吵了好幾次。</p>
最后我也說不過這個老古董,就干脆不搭理,很少回家,就連過年就借口打工,不回去。</p>
不過今年不行了,老爹身體不太好,說讓我趕緊回來,還說大限將至,他活不了多久了。</p>
我爹會看相算卦,他說這是剃頭匠的基本功。</p>
看活人面相,更要看死人的眉眼,確定給死人作什么儀容,怎么送上路。</p>
對于這種冥冥之中的事,他是極為看重,絕對不會說謊的。</p>
因而,我還是極為重視,趕緊回去了。</p>
雖然不信鬼神,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可老爺子能說出要死要活的話,肯定是有事。</p>
我馬不停蹄的趕回村里,一進村,就撞見了小紅。</p>
當時陽光明媚,她正在挽著褲腿,在溪水旁洗腳。</p>
小腿又白又細的,小腳也特別嫩。</p>
小花見了我,臉一下就羞紅了,趕緊收拾東西。</p>
她跟我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人也清秀,甚至有段時間,老爹還想娶她過門,當兒媳。</p>
可后來,她舌頭壞了,精神出了問題,我也考上了大學,走出山村,兩人也就再也沒了交集。</p>
我記得當時,她是因為把燒紅的鐵塊放在嘴里,把舌頭燙爛了。</p>
不過,當時我在外面上學,不知道具體情況。</p>
“小花!又去山上摘果子?”</p>
我笑著打招呼。</p>
小花一臉局促,感覺特別怕我,也特別害羞。</p>
不過這模樣,也是有些可愛。</p>
見我過來,她拿出籃子里的山果給我吃。</p>
我笑著搖頭不要。</p>
她神情馬上就有點不對,好像很受傷,把果子硬塞給我,就轉(zhuǎn)頭跑了。</p>
因為跑的太急,籃子都翻了,紅色果子摔了一地。</p>
她似乎很害怕,隨便收拾了幾個果子就跑開了,剩下一地狼藉。</p>
我特別狐疑,她這是怎么了?</p>
而最不可思議的是,我在一堆果子里面發(fā)現(xiàn)了百草枯,雖然只是一個空瓶。</p>
百草枯,是全世界都明令禁止的烈性農(nóng)藥。</p>
粘著就死,喝了就完蛋。</p>
根本救不回來。</p>
八九十年代,經(jīng)常有農(nóng)民喝藥自殺,甚至還有嚇唬一下老公,喝了又吐的。</p>
可不管怎么樣,都活不了,必死無疑。</p>
我挺擔心小花誤食這種烈性毒藥,本來想去找她,可找了好幾天,都沒有見人。</p>
后來,一天早上,聽老爹說,她死了。</p>
這消息實在太突然了,當時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p>
可老爹卻理也沒理我,自顧自的收拾著剃陰頭的工具,嘴里還念念有詞。</p>
“帶我去吧�!�</p>
我回過神來。</p>
“帶你?”</p>
老爹搖搖頭,一聲哼笑。</p>
我最看不上這種封建迷信活動,平時沒少跟老爹吵,別讓他搞這些。</p>
現(xiàn)在卻要求去,自然有點自打嘴巴的意思。</p>
“我想送送她�!�</p>
我有點哽咽,也特別傷感,根本沒心思跟老爹斗嘴。</p>
“我看還是算了,她走的不安生,再嚇到你�!�</p>
老爹收拾東西,就準備出門,沒再理我。</p>
我一把拽住他,死活不讓他走。</p>
小花算是我童年僅有的美好,我不能最后一面都不見。</p>
“她遇了惡鬼,死狀凄慘,你還是別去了,晦氣重,對你身體不好�!�</p>
老爹掰開我的手指,也是無奈嘆氣。</p>
他自然是知道我跟小花的感情。</p>
“你知道我不信這些,帶我去吧�!�</p>
我堅持。</p>
老爹有些猶豫,可最后還是搖頭。</p>
我有些不耐煩,忍著罵人的沖動喊,“你干嘛這么軸?再說了,剃陰頭規(guī)矩那么多,沒我?guī)兔Γ阋粋人能行嗎?還以為自己是年輕小伙子?”</p>
老爹都六十多了,身體大不如前,而且這些天他有點感冒,還在發(fā)燒。</p>
再加上小花這種晦氣重的,剃陰頭禁忌很多,時間也特別長。</p>
講道理,他還真有點撐不住。</p>
“行,帶你去可以,可你不能靠近,只能遠遠的看�!�</p>
老爹的口吻不容置疑。</p>
我也沒再廢話,替他提了件工具,就往村子靈堂走。</p>
我們村靈堂特別大,很恢弘,村民死了,都在靈堂辦事。</p>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越是愚昧的地方,對死亡越是敬畏。</p>
我跟老爹到靈堂時,村里人都已經(jīng)到了。</p>
大家都說說笑笑,扯閑篇,沒看出一點悲傷的氣氛。</p>
小花是養(yǎng)女,外面帶來的,沒什么親戚。只有一個養(yǎng)父,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p>
她養(yǎng)父四十幾歲,一臉油膩,肚子跟懷孕了一樣。</p>
他也沒看出有多難受,還跟村長談笑,抽煙。</p>
這人很猥瑣,感覺看人都是鼻孔沖天,不過他貌似很敬畏我爹。</p>
見我爹來,趕緊迎上來,遞煙賠笑。</p>
其實不光他,全村都敬畏我爹,當然了,這種敬畏,更多的是對死亡。</p>
“你就別跟過去了吧?”</p>
小花的養(yǎng)父攔住我。</p>
我看了這胖子一眼,心說老子去不去干你屁事?</p>
我對他沒好感,當下就要推開他。</p>
可我爹卻瞪了我一眼,還問我說不是答應他了嗎?</p>
我心里那個氣,心說你老頭胳膊肘往外拐?</p>
“行了,趕緊下去。”</p>
我爹又命令了一句。</p>
我實在無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跟他吵,就干脆找了一個視線好的位置,盯著瞧。</p>
我眼神還算可以,所以看的很清楚。</p>
小花沒穿壽衣,反而穿著大紅的婚袍,很艷麗。</p>
可臉上猙獰的傷口卻一點都掩飾不住,特別可怖。</p>
老爹說她晦氣重,死相猙獰,我一開始還不信,現(xiàn)在看來,真是觸目驚心。</p>
而且,她明顯是被人打的。</p>
臉上都是淤青,牙齒外翻,本來俊秀的臉旁,一點好肉都沒有。</p>
這是誰干的?也太殘忍了吧?活活把人打死?</p>
我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小花死亡時的不甘和痛苦。</p>
老爹上臺洗手,拿出剃頭刀。</p>
他反復磨砂著剃頭刀,一遍又一遍,也不下手。</p>
出于對死亡的敬畏,誰也不敢說話,甚至都不敢大聲喘氣,只是呆呆看著。</p>
一股特別靜默的氣氛蔓延開來。</p>
老爹抬起刀,沒去處理小花的頭發(fā),反而盯著她的脖頸看。</p>
小花可能死了還不太久,脖頸動脈并沒有完全發(fā)黑,甚至因為化妝的緣故,還有幾分血色。</p>
他伸手摸了摸小花的脖子,似乎在尋找最合適的下刀位置。</p>
而周圍的人,則都緊張期待著。</p>
這他媽不對啊!</p>
這是要割腦袋,不是要剃頭啊。</p>
小花都已經(jīng)死了,還割人家的腦袋干嘛?</p>
老爹把剃頭刀橫在脖頸上。</p>
剃頭刀很鋒利,要是真的割,估計應該可以割下來吧?</p>
我實在忍不了,張口就要阻止。</p>
可老爹突然摔倒在地上,像被什么東西擊中一般。</p>
村民都是一聲驚呼,紛紛圍了上去。</p>
但我爹又突然爬了起來,他臉色發(fā)黑,有氣無力,喊道:“別亂,讓我兒子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