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最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然后看向孟照煦，沉聲道：“確認了。”</p>

    孟照煦點點頭，遞過來一份文件和一支筆。</p>

    “池老師，在這里簽個字，身份確認�！�</p>

    池瀟瀟手抖的厲害，幾乎握不住筆，陳最沒有代勞。</p>

    只是用他溫暖的大手包住她握筆的冰涼手指，引導著她。</p>

    在那份象征死亡確認的文件上，在單位確認的一欄，一筆一劃地，簽下了她的名字。</p>

    當最后一筆落下，仿佛耗盡了池瀟瀟所有的力氣，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軟軟地就要往地下倒。</p>

    陳最眼疾手快，手臂一攬，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他半抱著她，迅速退出了那間如同噩夢的房間。</p>

    厚重的金屬門在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里面的一切。</p>

    走廊的空氣似乎溫暖了一些，但池瀟瀟只覺得渾身冰冷，脫力地靠在陳最的懷里，大口喘息，眼淚無聲地洶涌流淌。</p>

    這一次，不再是恐懼，而是混雜著巨大的悲傷，無力感和完成責任后徹底崩潰的淚水。</p>

    陳最低頭看著懷中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那張蒼白帶淚的臉龐，與他記憶深處那個明媚少女重疊又撕裂。</p>

    他靜靜地抱著她，沒有松手，任她靠著自己汲取那一點微薄的支撐。</p>

    冰冷的走廊里，只有她壓抑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和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p>

    陳最的手臂穩(wěn)穩(wěn)環(huán)抱著她幾乎癱軟的身體。</p>

    她的臉埋在他胸口，滾燙的淚水浸濕了他的T恤，灼燒著他的皮膚。</p>

    他緊抿著唇，眼底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沉重。</p>

    九年，三千多個日夜，他設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景，卻唯獨沒有眼前這種……</p>

    太沉重了。</p>

    “沒事了，結束了�！�</p>

    他低沉沙啞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p>

    他嘗試著稍微松開一點環(huán)抱的力道，想讓她站直些。</p>

    然而，就在他手臂剛有絲毫松懈的瞬間，懷里的池瀟瀟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彈了一下。</p>

    她兩只手臂死死攥住他后背的衣服，甚至更深地往他懷里鉆去。</p>

    “別…別走……”</p>

    聲音含糊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完全是潛意識里尋求庇護的本能反應。</p>

    陳最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收緊手臂，將她更緊更安全地圈在自己懷里，寬厚的手掌在她微微弓起的脊背上，以一種笨拙堅定的節(jié)奏，一下，又一下地輕拍著。</p>

    “不走，”</p>

    “我在這兒�！�</p>

    時間在壓抑的啜泣和沉穩(wěn)的安撫中緩慢流逝。</p>

    走廊里偶爾有民警走過，看到這相擁的一幕，都識趣地放輕腳步，目光復雜地匆匆掠過。</p>

    不知過了多久，池瀟瀟的情緒終于慢慢平復了一些。</p>

    巨大的情緒消耗讓她精疲力盡，身體完全依靠著陳最的支撐才沒有滑落。</p>

    陳最抬頭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電子鐘，02:47，將近凌晨3點。</p>

    讓她一個人回去？</p>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立刻掐滅。</p>

    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失魂落魄，渾身冰涼，連站都站不穩(wěn)，讓她獨自打車回家，無異于將她重新推入未知的危險和恐懼之中。</p>

    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確保她能靠得更舒服，然后半扶半抱著，腳步沉穩(wěn)地走向值班臺。</p>

    值班的民警李儒正低頭整理文件，聽到腳步聲抬起頭。</p>

    看到陳最和他懷里幾乎被寬大外套包裹，只露出半張蒼白小臉，眼神空洞的池瀟瀟。</p>

    眼神里立刻充滿了同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八卦探究。</p>

    “陳隊？”李儒站起身。</p>

    “李儒，”</p>

    陳最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帶著指令感。</p>

    “這位池老師是陳曉宇的輔導員，今晚情緒很不穩(wěn)定，我先帶她離開，明天早上，我會帶她過來正式做筆錄。你這邊繼續(xù)全力聯(lián)系死者家屬，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p>

    “好的陳隊！我明白！”</p>

    李儒立刻點頭。</p>

    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陳最懷里的池瀟瀟，帶著點‘我懂我懂’的了然和掩飾不住的吃瓜興奮。</p>

    這三更半夜的，陳隊親自抱著人離開…</p>

    嘖嘖嘖，信息量巨大��！</p>

    他強忍著八卦的沖動，目送著陳最半抱著池瀟瀟，一步步走出大門。</p>

    持續(xù)了一周的陰雨天，深夜的風帶著點寒意，池瀟瀟身體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往陳最懷里更緊地貼去。</p>

    陳最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著風，快步走到�？康能嚽埃�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動作輕柔的將人放了進去，替她系好安全帶。</p>

    那件屬于他的外套依舊緊緊裹在她身上。</p>

    陳最坐上車，車內沒開燈，只有儀表盤發(fā)出幽藍的光，映著他線條冷硬的側臉。</p>

    他側過身，看著旁邊蜷縮成一團的池瀟瀟。</p>

    聲音放得很低，帶著試探，“池瀟瀟？”</p>

    池瀟瀟像是沒聽見，目光茫然地落在車窗外的虛空。</p>

    “你家在哪？”</p>

    陳最耐心的又問了一遍，聲音清晰了些，“我送你回家�！�</p>

    “……”</p>

    池瀟瀟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動，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p>

    她的思緒似乎還停留在那推床上，對‘家’這個概念反應遲鈍。</p>

    “池瀟瀟，告訴我地址�！�</p>

    陳最的聲音沉穩(wěn)，帶著一種引導的意味，</p>

    池瀟瀟的目光終于聚焦了一點，轉向他，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無助，像迷路的孩子。</p>

    陳最靜靜等了一分鐘，車內一片沉寂，他不再詢問，果斷發(fā)動了車子。</p>

    黑色的車平穩(wěn)地滑出了警局大院，匯入凌晨空曠寂寥的城市道路。</p>

    路燈的光影在車內忽明忽滅，掠過池瀟瀟蒼白的臉，也掠過陳最緊握方向盤，指節(jié)微微用力的手。</p>

    他沒有問，也沒有解釋去向。</p>

    車子最終駛入了一個安全嚴密，環(huán)境清幽的高檔小區(qū)。</p>

    陳最將車停在車位，解開安全帶，繞到副駕駛。</p>

    池瀟瀟歪著頭，已經(jīng)陷入了淺眠，但眉頭依舊緊緊蹙著，即便在睡夢中，身體也帶著一種防備的緊繃。</p>

    陳最俯身，小心翼翼地解開她的安全帶，一手穿過她的腿彎，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微微用力，將她打橫抱了起來。</p>

    她的身體很輕，抱在懷里幾乎感覺不到什么重量。</p>

    陳最的動作極其平穩(wěn)，抱著她走向電梯間，刷卡，上樓。</p>

    池瀟瀟只是在他懷里無意識地蹭了蹭，發(fā)出幾聲模糊的囈語，并未醒來。</p>

    電梯到達13樓，陳最抱著池瀟瀟走進了他家。</p>

    他的家是典型的單身男人居所，裝修風格冷硬簡潔，以黑白灰為主調，線條利落。</p>

    一塵不染，卻缺少煙火氣，顯得有些空曠冰冷。</p>

    他將池瀟瀟直接抱進了主臥。</p>

    主臥的陳設同樣簡潔，一張寬大的深灰色床鋪，線條硬朗的床頭柜，再無多余裝飾。</p>

    他動作輕柔地將她放在床上，拉過舒適的空調被，將空調調到適宜的溫度。</p>

    他走進主臥的浴室，打濕了毛巾，輕輕地十分認真地擦拭她滿是淚痕的小臉。</p>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床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靜靜地看著床上熟睡的人兒。</p>

    卸下防備和驚恐，她的睡顏顯得格外脆弱和安靜。</p>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入一小片陰影，唇上還殘留著之前被咬破的淡淡血痕。</p>

    陳最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重新將這張跨別九年的臉深深記在自己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