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陸二爺莫怪,婦道人家見識短淺罷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搪塞道,想必是李大人。</p>
沈月昭沒想到陸明淵會出聲為她解圍,又想到,其實或許是同病相憐?</p>
陸家大房詩禮傳家,陸明允進士出身,她死的時候,就已是兩浙東路漕運司使。</p>
而陸家二房專營船舶修造,與她沈家同為商籍。這位陸二公子是通過納捐才得科考資格,當(dāng)年可沒少被人詬病。</p>
只是官家欽點,天子門生,后來他在朝堂上平步青云,無人敢再有所指摘。</p>
所以什么商籍不商籍,不過是世人拜高踩低的幌子罷了。</p>
實力才是王道。</p>
思量間,紅綢牽巾突然繃緊,禮官高亢的“拜——”字拖得極長。</p>
沈月昭躬身,膝頭尚未觸到蒲團,忽聽皂靴碾過青磚的聲響急促逼近。</p>
“陸大人!官船!南星橋的官船走水了!按察司急報,說是三艘春稅船...”</p>
蓋頭外的賓客霎時躁動起來。</p>
“諸位稍安�!标懨髟实穆曇粢琅f溫潤如玉,紅綢卻已從他手中松脫。</p>
沈月昭透過蓋頭縫隙,看見那襲緋紅婚服掠過陸明淵的竹青襕衫,忽地停住。</p>
“漕司衙門養(yǎng)著三百兵丁,大哥今日可是新郎官�!标懨鳒Y尾音帶笑,依然是那副慵懶沒正形的腔調(diào)。</p>
喜堂忽然靜下來,陸明允輕笑出聲:“倒要多謝堂弟提醒。只是什么家事都越不過官家事�!�</p>
他轉(zhuǎn)身向堂上的陸老夫人一拜,“勞煩母親看顧新婦。”便兀自轉(zhuǎn)身離去。</p>
待那緋色身影消失,沈月昭高興得恨不得拍大腿。</p>
太好了,剛才一想到要跟這渣男再拜一次堂,她就覺得惡心。</p>
賓客們議論紛紛。</p>
“這新娘子怕是不得夫君歡心,新郎倌兒連堂都不拜就走了�!�</p>
“到底是商家女,上不得臺面的�!�</p>
這也能賴我?明明是他陸明允不知禮數(shù)!</p>
呸!</p>
沈月昭在心里啐了一口,扶著云織就往洞房里走。</p>
一進洞房,她就一把扯下蓋頭,四仰八叉地往婚床上一躺。</p>
這一路可累死她了。</p>
幾個陸家的奴婢面面相覷。連她的陪嫁丫鬟云織都愣了神。</p>
“三姑娘,你怎么……”</p>
“云織,拿點心過來。”沈月昭大手一揮,指了指臺面上那幾盤精致的糕點。</p>
云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糕點端過來。</p>
這么點兒,還不夠塞牙縫的。沈月昭看了眼盤子,一皺眉,對著身旁那個眼生的小丫鬟道:“去,讓廚房周媽下碗雞湯銀絲面來。”</p>
“��?”那小丫鬟怯怯的。</p>
“啊什么啊,廚房不認識?”沈月昭已經(jīng)開始吃點心,塞得兩頰鼓鼓囊囊,又就手讓云織給她倒杯酒喝。</p>
“姑娘,這是您和姑爺?shù)暮蠋劸啤痹瓶椥÷曁嵝选?lt;/p>
“哦,那倒了吧。”沈月昭才意識過來,一臉厭煩地擺擺手,“給我換盞茶來�!�</p>
云織瞠目結(jié)舌。</p>
“新夫人,該懂些禮數(shù)才是�!币恢睕]出聲的一位大丫鬟終于開口了。</p>
沈月昭瞄了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前世那個陸老夫人派來特意“關(guān)照”她的掌事丫鬟白芷。</p>
表面上得體周到,暗地里沒少給她使絆子。</p>
“你,給我去倒熱水洗澡。”她懶洋洋地指了指白芷。</p>
白芷的眼睛瞪得滴溜圓。</p>
“主君還沒回來,夫人怎可……”</p>
“咳,我一路舟車勞頓,風(fēng)塵仆仆�!鄙蛟抡逊畔率种懈恻c,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殘屑,柔弱地說,“只想沐浴更衣后以最好的面目見夫君。</p>
“沒想到我就這么個小小的請求,你這丫鬟都拿喬做怪。”</p>
她拿起帕子拭淚。說起來,這招還是跟上輩子那位綠茶林姨娘學(xué)的。</p>
白芷愣在原地。</p>
“去不去?滿堂賓客還在,要不要我出去吼兩聲,讓人人都知道你們陸家刁奴欺主?”</p>
沈月昭突然冷聲道。</p>
“是,夫人,奴婢這就去準(zhǔn)備�!�</p>
白芷像挨了一記悶棍,恭敬地行了個禮,退了出去。</p>
那小丫鬟一跺腳也跟了出去。</p>
洞房里只剩了沈月昭和云織。</p>
沈月昭伸手扶了扶頭冠,只覺脖頸被壓得生疼,一把把那礙事的冠子扯了下來。</p>
云織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p>
“三姑娘,你怕不是中了邪吧?”云織是自小跟著三妹沈月容一起長大的丫鬟,兩人關(guān)系很親近。沈月昭和她也是相熟的,她姐姐翠縷還是沈月昭上輩子的陪嫁丫鬟。</p>
“云織,你隨身有帶著什么素凈的衣裳嗎?”沈月昭問,“白的最好。”</p>
“有一件,是備著給您路上萬一有什么需要換的,只是太素凈了。其他的都收在嫁妝箱子里�!�</p>
云織打開隨身的布包,取出一套疊得齊整的衣裳,素白綾緞裁成的對襟短衫,配著月牙白棉綾長裙。</p>
“姑娘這是要換裝嗎,還沒洞房呢,不大好吧?”云織試探地問。</p>
卻見沈月昭已經(jīng)開始脫喜服。見勸她不住,云織只好過來搭了把手。</p>
很快繁瑣的喜服被脫下,沈月昭麻利地換上那套素白衣裙,再將殷紅的唇脂擦去了一點。</p>
她滿意地看了看鏡中自己素凈的模樣。</p>
“云織,幫我再把喜服穿上。”</p>
“��?”</p>
“套在外面,快。”</p>
等穿戴完畢,沈月昭忽然想起了什么,問云織:“云織,今夕何年�。俊�</p>
“永昌十七年三月�!痹瓶楏@疑不定,伸手想過來探一探沈月昭的額頭。</p>
你大爺?shù)摹?lt;/p>
沈月昭差點又罵出聲來,她死死地咬緊嘴唇。</p>
她是永昌十四年十二月冬天難產(chǎn)死的。</p>
兩年零三個月。</p>
陸明允都沒等滿三年,就把魔爪伸向了她的嫡親妹妹。</p>
禽獸�。∏莴F!</p>
不過這樣一來,一會兒她要演的那出戲,就更合理了。</p>
等那大丫鬟白芷命人抬著浴桶進來時,沈月昭正躺在喜床上嗑瓜子。</p>
“夫人,請沐浴。”</p>
“��?”沈月昭嗑瓜子的動作沒停,“我忽然不想洗了。”</p>
“倒了去吧。”</p>
她笑瞇瞇地看著白芷的臉色變得鐵青。</p>
三更梆子敲響,沈月昭伏在案頭打了個哈欠。</p>
陸明允還沒回來。</p>
狗男人,表演敬業(yè)還要挑在洞房花燭夜。</p>
沈月昭想起上輩子,自己嫁進來的那一晚,戴著沉重的頭冠,又餓又困地等他到半夜。他卻轉(zhuǎn)身說要去批公文。</p>
正在心里暗罵,忽聽門外有小兒大聲啼哭。</p>
“夫人見諒,妾身是小少爺?shù)娜槟�,�?乳母在門外的聲音焦急,“許是小少爺被今日的鳴鑼驚著了,從天黑就啼哭不止。老爺不在,老夫人已經(jīng)歇下了,妾身實在沒辦法,只好來找夫人�!�</p>
“開門吧,云織。”</p>
雕花門扉開合間漏進春寒,乳母抱著個裹狐裘的團子立在廊下。</p>
一個約莫兩歲的孩童哭得抽抽搭搭,藕節(jié)似的手腕從狐裘下掙出來。</p>
沈月昭熱淚盈眶,不由自主地撲過去抱緊了那個奶娃娃。</p>
“我的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