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蘇婉實在是病得厲害，一連昏睡了好幾日，等醒來的時候，老夫人就已經(jīng)下葬了。</p>
“他沒有讓人來尋我？”</p>
翠兒知曉她問的是誰。</p>
老夫人下葬的事情交給了二爺，按照二爺對少夫人的恨意，沒有直接將人給拖去靈堂，都算是開恩了。</p>
“沒有�！彼龜嚢柚鴾�，喂進蘇婉嘴里，“下葬那日，奴婢去尋二爺說明了情況，二爺什么都沒說�！�</p>
也沒有為難她。</p>
蘇婉微微點頭，喝完了藥后重新躺了回去，“念念呢�！�</p>
“大姑娘被劉婆子帶出去玩了�！�</p>
蘇婉眉頭微蹙，“別讓她跑太遠，我這幾日病著，怕是護不住她，回頭遇上三房那幾個，又要被欺負�！�</p>
“少夫人放心，奴婢囑咐了劉婆子，她會小心的�！�</p>
蘇婉微微點頭。</p>
生病得這幾日，是她嫁進江府之后過的最為安生的日子。</p>
“老夫人的死，也沒有再提及嗎？”</p>
翠兒搖頭，“提倒是沒有人提，只是三少夫人如今依舊被關(guān)著，瞧著也不像是就此揭過的意思�！�</p>
蘇婉扯了扯唇角。</p>
揭過？怎么可能，他好不容易抓住自己的把柄，還不曾狠狠報復(fù)她，怎么會揭過呢。</p>
門外突然響起了幾聲輕咳。</p>
是熟悉的調(diào)調(diào)，江夫人身旁的趙婆子。</p>
“您好生躺著，奴婢去瞧瞧。”</p>
“不用。”蘇婉直接說道，“左不過那些事兒，你讓她進來吧�！�</p>
從她嫁進來，除卻病的起不來床和給老夫人侍疾那些日子，日日晨昏定省從不有缺，否則江夫人就會借不孝之名尋她麻煩。</p>
估摸著這回也是知曉她醒來了，讓她明日去侍奉的。</p>
果然，趙婆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進屋，就立即說起了這事兒。</p>
“如今三少夫人因為您的緣故被軟禁，夫人身邊無人可用，接下來的日子就只能委屈大少夫人了�！�</p>
想以此拿捏她？</p>
蘇婉笑了笑，“勞煩回去稟報母親，哪怕是拖著病重的身子，我也一定將她老人家給侍奉好�！�</p>
聽了這話，趙婆子眉頭皺了皺。</p>
這話說的，不是點明夫人這個做婆母的刻薄，為難她嗎。</p>
不過那又如何，這是江府，一切都由夫人說了算。</p>
“大少夫人若是病著不想去，也可以尋二爺說道說道，將三少夫人放出來，夫人身邊有了人，也就不用您了。”</p>
讓她去找江忱序？</p>
這話也是江夫人做婆母的能說出口的，她那么厲害，自己怎么不去。</p>
當日和趙清瑩合作，想要害死她時，怎么不想想后果呢。</p>
“侍奉婆母是我應(yīng)該做的，至于三弟妹，謀害祖母，可是要被斬首的大罪，我一個女子都怕的不行，哪敢置喙。”</p>
江忱序如今是什么人，錦衣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皇上跟前的人，又對她恨之入骨。</p>
她是看起來很像傻子嗎？</p>
趙婆子碰了兩個軟釘子，面色就徹底沉了下來，“既如此，那大少夫人明日雞鳴時分就去夫人院子里侍奉，夫人有頭疼的毛病，需要人揉按。”</p>
這毛病，還挑時辰。</p>
蘇婉勾唇，虛弱的笑著，“讓婆母放心，我一定會去的。”</p>
趙婆子一甩衣袖離開，翠兒在一旁氣紅了眼，“少夫人，您還病著呢，如何能再去受夫人的磋磨�！�</p>
如今她已經(jīng)不指望江夫人拿少夫人當兒媳婦看了，只要能當做人就好，放在旁家就是對下人都沒有如此苛刻的。</p>
蘇婉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她聲音很小，“沒關(guān)系，我們再忍忍，下一個，就輪到她了。”</p>
……</p>
江忱序給老夫人辦完葬事兒，就開始上朝，處理公務(wù)了。</p>
這日，他剛從官署回來，路過花園，就聽見了一陣孩童尖銳的哭聲。</p>
“痛，痛�！�</p>
他眉頭微皺，頓住腳步轉(zhuǎn)身朝發(fā)出聲音的地方看去。</p>
便見兩個稍大些的小男孩圍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正在拳打腳踢。</p>
一旁幾個小廝將一個婆子死死摁在地上。</p>
小姑娘。</p>
這府中，好像只有她有一個女兒。</p>
江忱序蹙眉，收回視線，抬步繼續(xù)往前走。</p>
當真是要病死了嗎，女兒被欺負成這樣都不管。</p>
他剛走出幾步，小女孩的哭聲突然變的凄厲，“別打了，疼，疼，念念好疼�！�</p>
“就打你，你和你娘都是賤人，害的我娘被軟禁，我們今日就打死你�！�</p>
“要是受不住，你就跪下來求我們，或是學(xué)狗叫，說你娘是賤貨，我們就放過你�！�</p>
許是這話刺激到了小女孩，她突然怒吼道，“滾開，不許你們那么說我娘�！�</p>
“嘿，還有力氣叫喚，看來是我們打的太輕了�！庇挈c般的小拳頭落在小女孩身上，“叫你嘴硬，叫你嘴硬，你娘病了，你爹就是不中用的藥罐子，我們就是打死你也沒有人管。”</p>
被摁在地上的婆子滿臉是淚，卻被堵住嘴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劇烈的掙扎。</p>
不夾雜蘇婉，連風(fēng)宿都覺得那幾個小孩太過分了。</p>
“不是，我爹爹不是�！苯钅畹纱笱劬Γ鄣臏喩沓榇�，卻還是不服輸?shù)姆瘩g。</p>
江忱序仿佛突然瞧見了幼時的蘇婉。</p>
一樣的犟，不服輸。</p>
不知為何，聽她喚爹爹，他心里很不舒服，就像被人硬生生揪了下心臟。</p>
他腳步一轉(zhuǎn)，朝花園后的三個小孩走去。</p>
江宇和江袁正打的興起，衣領(lǐng)子卻突然被從后面拎起，腳旋即離了地。</p>
他們愣了愣，還不等回頭看清身后人的模樣，就被丟入了冰冷的荷花池中。</p>
冰冷的池水激的二人渾身發(fā)抖，水蔓過嘴鼻，眼睛，往下沉去，二人用力的撲騰著，只依稀瞧見了岸上站著的高大身影。</p>
很冷，凍死人的那種，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p>
比池水還要冷的寒意爬上背脊，江宇閉上眼睛，任由身子往下沉去。</p>
“大公子，小公子�！�</p>
那幾個小廝嚇白了臉，紛紛跳下去救人。</p>
江念念痛苦的從地上爬起身，第一時間沒有和江忱序道謝，而是飛快的朝一個方向跑去。</p>
許是因為疼，那雙小腿，還一瘸一拐的，卻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跑著。</p>
江忱序蹙眉，鬼使神差的沒有離開。</p>
不一會兒，就瞧見那江念念拿著一根棍回來。</p>
她站在岸上，拿棍子用力杵著水中的人，只要有人露頭，就朝頭上敲上一棍。</p>
即便是會水性的人，也被人攪合的一時反應(yīng)不及。</p>
江忱序挑眉，看著小女孩。</p>
半晌，才淡淡開口，“差不多了，再這么下去，人就死了�！�</p>
江念念撇撇嘴，這才扔掉棍子，回頭看向江忱序，十分有禮的行了個禮，“多謝搭救，等回去我告訴娘親，一定會讓娘親報答你的，”</p>
提及蘇婉，江忱序面色瞬間沉冷下去。</p>
他看了眼湖水中的棍子，淡聲道，“方才他們打你時，為何不反抗？”</p>
“打不過。”</p>
“打不過就拼命，只要拼不死，下回他們就不敢再欺負你。”</p>
“……”江念念眨巴著大眼睛，臟兮兮的小臉看著江忱序。</p>
江忱序別開臉，沒有再看她，不知為何，對上這張臉，他總有些不適，也許，是太像幼時的蘇婉。</p>
“那是你娘的至理名言，怎么，她沒有教你？”</p>
“教了。”江念念垂頭，竟然從袖子中抽出了一把匕首。</p>
“我方才可以狠狠扎他幾刀的。”</p>
“那你為什么不扎？”江忱序挑眉問她。</p>
江念念腦袋瞬間耷拉了下來，“我娘親生病了，要是我扎了他們，祖母一定會怪罪，我不想娘親再被他們折磨�！�</p>
江忱序沉默的看了那匕首片刻，說道，“那你方才拿棍戳他們，就不怕你祖母怪罪了？”</p>
江念念點頭，又搖頭，“怕，可丟他們下去的是叔叔您，您敢丟就說明您不怕他們，念念死不承認就是了�！�</p>
江忱序看著小家伙沒有說話。</p>
腦袋瓜子和那股古靈精怪的勁兒，確實和蘇婉小時候一樣。</p>
“回去吧，以后一個人不要出來�！�</p>
他轉(zhuǎn)身離開，湖水中的江宇和江袁也被拖了上來。</p>
江念念看著江忱序離開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眼地上的兩個人，才叫上被嚇壞了的婆子離開。</p>
錦園。</p>
蘇婉看江念念遲遲沒有回來，正打算讓翠兒出去尋人，院中突然響起了江念念的聲音。</p>
她一溜煙的進屋，滿臉都是笑容。</p>
蘇婉卻立即看出了她走路的異常和臟污的衣裙。</p>
“怎么回事兒？”她凌厲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婆子。</p>
“沒什么，”江念念立即接話，“遇上了三房的兩個哥哥，我和他們打了一架�！�</p>
江念念說的若無其事，蘇婉的一顆心都揪了起來，“你這么小，又是姑娘，怎么可能打得過他們�！�</p>
“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快過來，讓娘親看看。”</p>
江念念走過去，在蘇婉身旁坐下，“娘親這次猜錯了，念念可沒有吃虧�！�</p>
蘇婉沒有說話，而是撩起她的衣袖，當看見那一片片青紫時，眸中瞬間浸上森寒的冷意。</p>
她將小家伙抱坐在腿上，又褪去她的鞋襪，掀開她的衣裙。</p>
后背上，小腿上，全都是淤青。</p>
江念念面上卻依舊笑著。</p>
蘇婉眼圈立即紅了，死死抿著唇。</p>
江念念連忙安慰她，“娘親不哭，念念不疼，念念真的沒有吃虧。”</p>
蘇婉吸了吸鼻子，“究竟怎么回事兒，你以前那么聰明，每次都能跑掉，這回為何和他們正面沖突，被打成了這樣。”</p>
江念念心虛的垂下頭，“我想跑來著，可是他們?nèi)颂嗔�，念念沒有他們跑的快�！�</p>
蘇婉眼中浮上狐疑。</p>
三房那兩個就是沒腦子的，念念次次都能將他們騙的團團轉(zhuǎn)，怎么這回會跑不掉。</p>
“娘親，念念真的沒有吃虧，他們比念念還要慘，喝了一肚子的湖水�！�</p>
說著，江念念幾乎忘記了身上的疼痛，捂著肚子笑了起來。</p>
蘇婉摟著她，詢問的目光看向了劉婆子。</p>
劉婆子看了眼蘇婉，小心翼翼的開口，“是…二爺�！�</p>
她將大致經(jīng)過說了一遍。</p>
蘇婉沉默呆愣了好一會兒。</p>
“娘，叔叔說，下次他們在欺負我，就和他們拼命，只要拼不死，下次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p>
“……”</p>
江念念奶聲奶氣的聲音勾起了蘇婉的回憶。</p>
她在蘇家的處境比起江忱序也只是好了一點點，她也是父母早亡，寄居在大伯家中。</p>
大伯孩子有不少，都比她大。</p>
一開始她小心翼翼，被欺負，被打罵都忍著，可得來的，卻是那些人的變本加厲。</p>
然后，她就開始發(fā)瘋，后來，她認識了江忱序，發(fā)現(xiàn)她和自己一樣可憐，于是，就教他也發(fā)瘋。</p>
他竟然還記得！</p>
“你有娘，任何事情，都有娘幫你，你不用和他們拼命，若是誰欺負你，就回來告訴我，我替你教訓(xùn)他們。”</p>
蘇婉將江念念摟在懷中，眼中都是霧氣。</p>
他們是無可奈何，而念念有爹娘，不用拼命，不用承受那些。</p>
念念小小的眸子閃了閃，點了點頭，小聲問道，“娘親，救我的那個叔叔是誰，是他們口中很厲害的二爺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