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程諾背著空竹簍往回走,路上遇到個同村人,哼著小曲,熱情地跟對方打招呼。</p>
村民進山是想碰碰運氣,看到從山上下來的程四娘,一臉錯愕。</p>
張三被揍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現在還躺在炕上下不了地,他外嫁的兩個姐姐聞訊回村,心疼弟弟不已,逢人就說程四娘栽贓,弟弟是老實人,干不出偷盜的事,還說要報官,把打人的全抓起來。</p>
沒人把她們的話當回事,畢竟昨日動手打人大家都有份,真追究起來,難道全村都抓進去坐牢?</p>
只是,仔細想想,大伙兒無形中好像被一雙大手牽著走,總覺得哪里怪怪的。</p>
“四娘起的真早,都下山了啊�!�</p>
程諾笑道:“昂,來看看能不能采些野菜回去燒湯。”</p>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程四娘懶得跟豬一樣,會起早爬山摘野菜?</p>
他們從來沒在山上見過她,更別提現在寒冬臘月,山上又冷地又滑,哪會有野菜的影子。</p>
男人伸脖子看了眼程諾背上的籮筐。</p>
空的,連根草都沒有。</p>
“正常,天太冷,樹葉都掉光了,野菜早被山上野獸吃光了�!�</p>
“叔說的對,我改日再來看看,能不能抓到野兔、野雞什么的�!背讨Z點點頭。</p>
男人道:“對對對,野雞肉多,野兔子皮還能賣錢呢�!�</p>
野兔、野雞連村里擅打獵的獵戶,也未必能次次抓到,更別說手無縛雞之力的程四娘,他客套客套罷了。</p>
程諾笑了笑:“借您吉言,我先回了叔。”</p>
看著程四娘遠去的背影,男人愣住了,他剛剛是不是看錯了,程四娘朝他微笑的樣子,非但不丑,還有些賞心悅目。</p>
對了,她從前出門不是披散頭發(fā)遮住半張毀容的臉,就是用厚厚的脂粉蓋住傷疤,今日怎的臉上如此白凈,不遮不擋,好似半點不在意旁人的眼光。</p>
程諾背著空簍回到家,剛好撞上從鎮(zhèn)上回來的孟南洲幾人。</p>
孟南洲身旁站著位陌生男子,也是個穿長衫,文質彬彬氣質儒雅的讀書人,衣服材質看上去頗為不錯,應該是他讀書結識的同窗。</p>
孟南洲正在給他作揖。</p>
同窗拱手而立:“孟兄客氣,你我同窗三載,這點小事何足掛齒�!�</p>
“若不是看關兄的面子,濟世堂首席大夫怎肯讓小妹插隊看診,再耽誤下去,小妹的手便廢了�!泵夏现捱@會兒心里還一陣后怕。</p>
同窗笑道:“你我有緣,昨日剛好我從寺里還愿歸家,再晚一時半刻,就真錯過了�!�</p>
他跟孟南洲同書院讀書,這次鄉(xiāng)試他也參加了,可惜名落孫山。</p>
二人往日沒什么私交,孟南洲平日里心高氣傲,不怎么跟學子們往來,加上滿腹才學,書院老師都喜歡他,導致出現很尷尬的局面。</p>
老師邊讓學子們找孟南洲討教學問經驗,學子們邊私下里蛐蛐孟南洲目中無人,有些膽大的還暗地里給他使過絆子。</p>
此次鄉(xiāng)試,孟南洲中舉,給書院增光不少,連縣老爺都親自接見,可見日后前途無量,這下當初瞧不上孟南洲,或是給孟南洲吃過暗虧的學子們都慌了,生怕他秋后算賬。</p>
關長宏萬分慶幸當初沒有落井下石,今日還沾了在濟世堂當大夫舅父的光,讓孟舉人欠了他一個大人情。</p>
果然,平常多拜菩薩是有用的。</p>
“關兄稍候,我將診金還你�!泵夏现拚f罷,準備回屋拿錢。</p>
關長宏不肯,他家頗有家業(yè),根本看不上這三瓜兩棗,他就想讓孟南洲欠他人情,欠得越多越好。</p>
孟南洲說什么都要還錢,濟世堂聲名遠播,首席大夫光出診費就得五兩銀子,遑論這次給孟思靜開的藥,全是上好藥材,他不想受人過大恩惠,這些以后還不都得他來還。</p>
最后二人堅持不下,各退一步。</p>
關長宏眼珠一轉,想到個好法子。</p>
他從腰間接下個精美荷包,倒出個雕琢細致的印章:“古語有云,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今日我便效仿先賢,用這枚印章結交孟兄這位好友,還望孟兄不要嫌棄。”</p>
孟南洲擰了擰眉,他豈會不懂關長宏的意思,這是要跟他互換信物,交個朋友。</p>
可此人在學問上頗為愚笨,這輩子怕是中不了舉,當不了官兒的,好在他資豐厚,日后若是有要用銀錢的地方,也是個幫襯。</p>
交個朋友,總比給自己數個敵人好。</p>
“關兄客氣,能得關兄這樣的知己,是孟某的福氣。”</p>
孟南洲說完,領著關長宏進屋,自己往書房取印章去了。</p>
程諾順勢溜屋,趴在窗戶前,觀察隔壁書房內的動靜。</p>
沒多久,孟南洲欠著腰,臉上布滿歉意。</p>
“關兄勿怪,家中定是進賊了,我的印章不見了�!�</p>
關長宏先是一愣,以為是孟南洲舍不得將印章給他,聽說這私印是書院院長贈給他的。</p>
他退了一步:“印章不在,孟兄的畫作,或是文房四寶也是可以的。”</p>
書房里的畫,畫的都是馮知意,書院眾人都知道他成家了,萬萬不能送出去。</p>
文房四寶能拿得出手的,孟南洲剛才瞧了,也被偷了,家里進的難不成是個愛讀書的賊?</p>
孟南洲支支吾吾:“這、這也不成�!�</p>
關長宏臉黑如鍋底:“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孟兄莫不是沒真心拿我當朋友?”</p>
“不、不,我不是這么意思�!贝蠖斓模夏现揞~頭開始冒虛汗,“我書架上還有幾本手抄的《論語》和《孟子》,關兄如不嫌棄......”</p>
說到最后,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p>
關長宏感覺被耍了,誰不知道孟舉人家境貧寒,時常抄書送到書鋪換取書資。</p>
書鋪幾十文就能買到他抄寫的書,他也好意思張口!</p>
還是他覺得如今身份不一般了,隨便施舍點東西,別人都要感恩戴德?</p>
“是我沒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孟舉人,孟舉人留步,后會有期!”</p>
關長宏一把奪走送給孟南洲的私印,拂袖離去。</p>
“誤會誤會!關兄你聽我說......”</p>
孟南洲在后頭連聲道歉,留給他的,只有絕塵而去的馬車和濺起的漫天塵沙。</p>
這下好了,得罪了同窗,濟世堂的首席大夫怕是再不肯給孟思靜治病了。</p>
程諾笑得躺在褥子上直打滾。</p>
一旁的小盼兒,小小的臉上,浮現出大大的疑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