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昭寧說這話時，面上笑嘻嘻的，倒叫裴行野一時分不清真假。</p>
他抖了抖袍子，突然不想聊下去了。</p>
心道，還心上人，她怎么沒編一個私定終身出來？</p>
也是，就那等亡國女，只怕連個面首都看不上她。</p>
一定是她威逼利誘這些人，在公主府給她撐場面！</p>
下作手段，下作手段！</p>
他不再說話，馬車已經(jīng)駛?cè)雽m門。</p>
夜宴會在戌時準時開始。</p>
眾臣紛紛提前落座，高臺御座的皇帝還沒現(xiàn)身。</p>
連主客座的北燕使團太子位也空著。</p>
裴行野不過是名五品將軍，皇帝念著他裴家聲望，加之他又得勝歸朝，才許了裴家于此等盛宴上的一席之地。</p>
只是桌案比較靠后。</p>
宋昭寧渾不在意，原本這等宴會她不必出席。</p>
她不過是今夜最金貴的戰(zhàn)利品，陛下要北燕使團看清：前朝鳳女既能在籠中開屏，他日鐵蹄便能踏碎燕巢。</p>
她冷笑一聲，皇帝這點兒心思，她還是看得明白的。</p>
“走快些……”清脆的女聲伴隨著一陣催促從殿外傳來，“本公主自小仰慕北燕太子，今日有機會一睹真容，別失了禮數(shù)。還在磨嘰什么？”</p>
是皇帝的小女兒，當(dāng)今的盛華公主霍芷柔。</p>
身旁內(nèi)侍邁著小碎步緊跟她的步伐，抹了一把汗，掐著嗓音道，“公主駕到——”</p>
群臣起身見禮，宋昭寧盈盈欠身點頭示意。</p>
目光有一瞬交匯。</p>
霍芷柔歷來看不慣她，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嫡親的女兒，憑什么她宋昭寧一介亡國女，能同她一樣獲得本朝一品公主稱號。</p>
還單獨給宋昭寧賜了公主府，這樣的福分，她身為最得寵的小公主，竟也沒有。</p>
不過霍芷柔想著今日盛況，到底沒有當(dāng)場發(fā)難。</p>
眼刀從宋昭寧面上掠過，低啐一聲，“妖孽。”</p>
然后趾高氣昂往自己案前走去。</p>
她特地求了皇帝，將她安在謝硯辭對面。既能離他更近，又有機會搭上兩句話。</p>
戌時將至，宮燈早已亮起。</p>
“陛下駕到——”</p>
“北燕太子駕到——”</p>
尖細的嗓音穿透明晃晃的大殿，群臣噤聲，肅然起立。</p>
所有人都端手見禮，微微低頭。</p>
唯有霍芷柔跳著站起來，滿眼期盼望向殿門。</p>
皇帝面上堆著禮貌威儀的微笑，他的身側(cè)跟著的是傳聞中的北燕太子謝硯辭。</p>
前些日子里對其議論紛紛的朝臣，忍下探尋的目光，不敢亂瞟。</p>
宋昭寧偷偷側(cè)頭瞄了一眼——</p>
只見北燕太子身著玄色暗紋錦袍踏入殿門，銀線蟒紋自肩頭盤踞至腰封。</p>
玉冠束發(fā)，眉峰如刃裁開燭火，薄唇緊抿如一線寒霜。</p>
滿殿燭火都晃了晃。</p>
只這一眼，叫宋昭寧腦子里轟然炸開。</p>
如雷擊一般，當(dāng)場僵在原地。</p>
是他……嗎？</p>
這人雖頂著那張與她夜夜纏綿的臉，但渾身上下透出的清冷矜貴……與鴛鴦帳中同她不死不休的鷺卿，判若兩人！</p>
宋昭寧在此刻陷入了深深的懷疑……</p>
她睡了一年的人，是北燕太子？</p>
她與他在帳中還有各式各樣不可言說的玩法……</p>
不是——</p>
這北燕太子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癖好嗎？喜歡被人當(dāng)面首養(yǎng)著玩兒？</p>
謝硯辭經(jīng)過宋昭寧身旁，薄唇略勾，目不斜視。</p>
皇帝落座后，才示意群臣免禮。</p>
眾臣謝恩，規(guī)矩落座。</p>
唯有宋昭寧，還傻愣愣地站著，保持著見禮的姿勢，沒有回過神。</p>
裴行野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心緒不寧的坐下來。</p>
見狀，裴行野輕嗤一聲，“怎么？見著北燕太子就挪不開眼了？莫不是想把他也收入你公主府？”</p>
宋昭寧輕輕吐出一口氣，冷他一眼，破天荒地沒答話。</p>
他們的位置雖然靠后，但正巧與謝硯辭的案幾形成一條巧妙的對角線。</p>
再往前或再往后挪一個位置，都不能與他直接對視。</p>
偏生，宋昭寧能感覺得到，那人的目光時不時在她臉上逡巡。</p>
莫名其妙地她面上騰起熱浪。</p>
然后立即飲下一盞烈酒，企圖掩蓋自己的異樣。</p>
應(yīng)該不會是他吧？</p>
鷺卿身上，壓根兒沒那股子目中無人的傲氣。</p>
他既放肆又浪蕩，隨時隨地都能蠱惑她。</p>
常常在床笫之間，像一只妖狐，纏著、勾著宋昭寧，叫她夜夜淪陷。</p>
全然不似謝硯辭傳說中那柄雁翎刀一般，出鞘便要見血。</p>
宋昭寧又飲下一口烈酒，穩(wěn)住心神，轉(zhuǎn)念一想。</p>
罷了，管他是誰。</p>
說到底，不過是她的裙下臣。</p>
然后，她微微抬眸。</p>
大方對上謝硯辭剛投過來的炙熱目光。</p>
短暫交匯，便聽皇帝道，“今逢季夏，特備佳肴美饌，邀北燕貴使共沐祥和。愿諸君盡興，賓至如歸�！�</p>
皇帝舉盞，群臣山呼萬歲，宮宴正式開始。</p>
絲竹聲起，舞姬翩然入場。</p>
皇帝對著下首的謝硯辭笑道，“賢侄踏月而來，周身氣度非凡。倒讓朕想起燕山關(guān)的雪——白茫茫一片最是干凈�！�</p>
此次北燕戰(zhàn)敗，正是在邊境燕山關(guān)。</p>
謝硯辭不卑不亢，“多謝陛下夸贊。只是，燕山舊雪早已融化。如今已是六月，燕山正是草木旺盛、欣欣之象�！�</p>
皇帝笑意不達眼底。</p>
謝硯辭雙手舉盞過眉，“陛下盛情款待，北燕當(dāng)敬您一杯，愿大齊江河浩蕩，萬載不息——只是水漲時，莫忘北岸堤壩也該添土了。”</p>
話落，挨得近的臣子聽得清，后背皆是一僵。</p>
心道此人果真是，膽大妄為！</p>
正擔(dān)心皇帝發(fā)怒，但皇帝已經(jīng)大方飲下杯中酒。</p>
心照不宣的交鋒，轉(zhuǎn)瞬即逝。</p>
酒過三巡，無非是靡靡之音不入耳，翩翩艷舞不撩心。</p>
對面的霍芷柔早就坐不住。</p>
歷來被皇帝寵得無法無天，此時也顧不上皇家禮儀，執(zhí)盞上前。</p>
“硯辭哥哥！”她顯得很自來熟。</p>
“本公主早就聽聞北燕太子風(fēng)姿卓越，父皇說得不錯，今日一見，果真連天上的月亮都成了你的陪襯。盛華敬你一杯�！�</p>
謝硯辭明顯不悅，他冷了眉。</p>
但為了不駁大齊顏面，還是舉了盞，聲色清冷，“多謝公主謬贊�！�</p>
“柔兒，不得無禮�！被实垩鹋�。</p>
御案前的暗潮洶涌被宋昭寧盡收眼底。</p>
裴行野兀自飲下一盞酒，他見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側(cè)前方。</p>
嗤笑一聲，“至此還做什么戲？待你如愿入了裴府，總歸會給你個院子。莫要學(xué)那后宅怨婦，我看不得。”</p>
宋昭寧恍若未聞。</p>
裴行野有些醉了，但還記著心中的事。</p>
盤算著時辰，心一橫，理了衣袍，獨自起身上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