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審視現(xiàn)狀，孤女困境</p>
芷汐提著一個三層雕花烏木食盒，腳步輕而快地穿過芳菲殿前那片疏于打理、野草漸生的庭院。晨露沾濕了她裙擺下那雙半舊的軟底繡鞋，帶來一絲冰涼的潮意。</p>
她心里依舊有些七上八下，方才小姐那判若兩人的冰冷眼神和古怪要求，像一根刺，扎在她慣于順從的思維里，隱隱不安。她只能自我安慰，許是大病初愈，心神還未安穩(wěn)的緣故。</p>
深吸一口氣，她掀開偏殿的珠簾，臉上努力堆起討好的、小心翼翼的笑容：“小姐，早膳取來了。今日膳房做了水晶蝦餃，聞著可香了，奴婢緊趕慢趕，就怕涼了……”</p>
她的聲音在看清殿內(nèi)情形時，不自覺低了下去。</p>
素錦并沒有坐在桌旁等候，而是站在那扇半開的窗邊，背對著她。身形裹在那襲過分素凈的月白棉裙里，顯得異常單薄，仿佛一陣稍大點的風(fēng)就能吹走。陽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卻莫名透著一股子沉靜的疏離感，與窗外搖曳生姿、繁華簇簇的仙桃樹形成了鮮明對比。</p>
聽到動靜，素錦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唯有那雙眼睛，深幽幽的，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的寒潭，看不清底里。她目光掃過芷汐手里的食盒，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p>
芷汐連忙將食盒放到房中那張花梨木小圓桌上，手腳麻利地將幾樣點心小菜一一取出擺放。</p>
素錦踱步過來，目光落在那些杯盤碗碟上。</p>
一套青玉瓷的碗碟，色澤溫潤，但仔細看去，碗口邊緣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沖線。筷子是普通的銀箸，而非其他受寵皇子公主慣用的碧玉鑲金或象牙箸。盛放水晶蝦餃的盤子倒是白瓷無暇，但僅此一盤，旁邊配著的幾碟小菜——一碟腌漬的靈蕨根，一碟清炒的玉筍片，一碟品相普通的靈果切片——都顯得過于清淡簡單。</p>
那籠被芷汐重點提及的水晶蝦餃，攏共只有四個，皮薄透亮，隱約能看見里面粉嫩的蝦仁，熱氣微弱，顯然并非剛出籠那般滾燙。</p>
這就是她一位“忠烈之后”、名義上由天宮撫養(yǎng)的仙子，所能享用的份例早膳。比下等仙官略好，但與真正的天家貴胄相比，無異于云泥之別。前世她懵懂，或有些微抱怨，卻也只覺是自己命該如此，從不敢深想。如今看來，這其中的怠慢和輕視，無處不在。</p>
芷汐小心翼翼地替她布好碗筷，將那雙銀箸用干凈的帕子擦了又擦，才遞到她手邊，小聲催促：“小姐，您快趁熱用些吧。蝦餃涼了就腥了�！�</p>
素錦坐下，拿起筷子，卻沒有立刻去夾那矚目的蝦餃，而是先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玉筍，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動作優(yōu)雅，帶著一種與她此刻身份不甚相符的從容氣度。</p>
芷汐在一旁垂手侍立，偷偷觀察著。小姐吃東西的樣子……好像也變了。以前雖也斯文，卻總帶著點怯生生的急促，如今卻像是在品嘗什么珍饈美味，每一口都吃得極為認真，甚至……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p>
素錦的確在審視。</p>
味同嚼蠟。</p>
并非食物本身多么難以下咽，而是她此刻的心境，早已被仇恨和冰冷的計劃填滿，任何口腹之欲都顯得微不足道。她在借由這熟悉又陌生的膳食，重新確認和評估自己眼下的處境。</p>
“芷汐，”她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近日天宮里，可有什么新鮮事兒么？”</p>
芷汐愣了一下，沒想到小姐會問這個。往日里小姐用膳時總是沉默寡言，或是獨自發(fā)呆，極少主動與她閑聊。她受寵若驚般連忙回道：“回小姐，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前幾日，三殿下好像又從下界尋了件什么新奇玩意兒回來，獻給了天君，逗得天君挺開心的。還有……哦對了，織云宮的云岫仙子前兒個晉了上仙，她師父廣樂元君特意為她辦了場小宴，聽說去了好些有頭有臉的仙子呢……”</p>
芷汐絮絮叨叨地說著些聽來的零碎消息，多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八卦。誰得了賞，誰晉了階，哪處的花開得正好，哪位仙君又釀出了新酒。</p>
素錦安靜地聽著，偶爾夾一筷小菜，看似隨意，實則每一個字都在她心中飛速過濾、歸檔。</p>
連宋（三殿下）依舊如前世般，是個閑散王爺，最會尋歡作樂，哄天君開心。云岫……一個小小的織云宮仙子晉位上仙都能辦宴，可見其師門受重視程度。而自己呢？身為忠烈之后，在這天宮，卻像個透明人。</p>
“二殿下呢？”素錦狀似無意地打斷了芷汐的絮叨，語氣輕得像是一片羽毛落下，“他……近日可好？”</p>
芷汐又是一愣，仔細回想了一下，才不確定地說：“二殿下……奴婢也不太清楚。只聽灑掃南天門的小仙侍提過一嘴，好像前些時日二殿下修煉時似乎有些心急，差點出了岔子，被天君訓(xùn)誡了幾句，近日都閉門思過，少見外出呢。”</p>
素錦執(zhí)筷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頓。</p>
桑籍……修煉出岔子？閉門思過？</p>
這段記憶，在她紛繁龐雜的前世信息中，似乎有那么一點模糊的印象。是了，好像就是這段時間前后，桑籍因為急于提升修為證明自己，確實差點走火入魔，被天君嚴厲申飭，罰他靜心思過。也正是在這段沉寂郁悶的時期過后不久，他才會在一次偶然的散心中，遇見了那條怯懦單純的小巴蛇少辛，從而一見鐘情，引發(fā)了后面一系列驚天動地的變故。</p>
時間點……對上了。</p>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攥了一下，不是因為情愛，而是因為一種獵人終于確認了獵物蹤跡的冷銳興奮。</p>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逝的精光，聲音依舊輕輕柔柔，帶著恰到好處的、符合她人設(shè)的關(guān)切：“啊……竟有這樣的事？二殿下沒事吧？天君定然很生氣……”</p>
“可不是嘛，”芷汐見她有興趣，談興更濃了些，壓低聲音道，“聽說天君發(fā)了好大的火，說二殿下心性不穩(wěn)，不堪大任……唉，二殿下也是可憐，幾位皇子里，就屬他壓力最大……”</p>
不堪大任？</p>
素錦心底冷笑。天君對桑籍，一直是寄予厚望的，否則也不會在日后一度屬意他為儲君。此時的訓(xùn)誡，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罷了。這份“厚望”，正是桑籍壓力的來源，也是他內(nèi)心深處渴望擺脫卻又不得不背負的枷鎖。</p>
而這，恰恰是她可以利用的突破口。</p>
一個被父親訓(xùn)斥、內(nèi)心苦悶、渴望得到認同和慰藉的皇子……比起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眾星捧月的皇子，豈不是更容易……趁虛而入？</p>
她慢慢吃完了最后一個水晶蝦餃，用帕子沾了沾嘴角，動作斯文。</p>
“我用好了，撤下去吧�！彼Z氣平淡，聽不出絲毫情緒起伏，仿佛剛才那段短暫的閑聊從未發(fā)生過。</p>
芷汐連忙應(yīng)聲，手腳利落地將碗碟收回食盒。她看著幾乎沒怎么動的小菜和空了的蝦餃籠，心里嘀咕：小姐今日胃口似乎好了些，但好像……只挑好的吃了？</p>
素錦已起身，再次走到窗邊，目光放空地望著庭院里那幾株肆意生長的雜草，一副神游天外的柔弱模樣。</p>
芷汐不敢打擾，提著食盒，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p>
殿內(nèi)重歸寂靜。</p>
素錦臉上的淡漠緩緩?fù)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p>
她緩緩踱步，審視著這間她住了數(shù)百年的寢殿。每一處細節(jié)，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她尷尬的處境。</p>
芳菲殿位置偏僻，幾乎位于天宮建筑群的邊緣，靈氣遠不如中心區(qū)域濃郁。殿內(nèi)陳設(shè)簡單，雖不至于破敗，但也絕稱不上精致。用的器物，吃的膳食，穿的衣裳，無一不顯露出一種“例行公事”的敷衍和“僅維持體面”的吝嗇。</p>
她沒有強大的母族可以依靠。所謂的“忠烈之后”，不過是一塊看似光鮮、實則沉重?zé)o比的牌匾，壓得她喘不過氣，除了換來天君表面上的幾分照拂和旁人不痛不癢的幾句稱贊，再無任何實際助益，反而成了將她捆綁在天宮、不得自由的枷鎖。</p>
她沒有豐厚的修煉資源。每月的份例靈石仙丹僅夠維持基本修煉，想要更進一步，難如登天。前世她懵懂，無人指點，修為一直停滯不前，也是后來被輕視的原因之一。</p>
她甚至沒有真正可信可用之人。唯一伺候她的芷汐，膽小怕事，毫無根基，一旦遇到事情，根本指望不上。其他仙侍宮娥，更是看人下菜碟，對她這個空有名頭的“孤女”表面客氣，背后卻未必有多少尊重。</p>
真正的孤家寡人，舉目無親，進退維谷。</p>
這就是她重活一世，所面臨的困境。比之前世初時懵懂的認知，要冰冷、殘酷得多。</p>
一股極其壓抑的、混雜著憤怒和屈辱的情緒，在她胸腔里翻騰。她幾乎能想象到，那些掌管份例、安排用度的仙官們，在分配給她這些東西時，那副漫不經(jīng)心甚至帶著些許輕蔑的嘴臉。</p>
但很快，這股情緒被她強行壓了下去。</p>
憤怒無用，屈徒惹人笑話。</p>
她需要的是絕對的冷靜和清晰的謀劃。</p>
困境，往往也意味著……機會。</p>
正因為她一無所有，所以才了無牽掛，無所畏懼。</p>
正因為她地位卑微，所以才不易引人注目，方便她暗中行事。</p>
正因為所有人都輕視她，所以她一旦爆發(fā)，才會更具沖擊力，更能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p>
那雙看似柔弱的眼眸微微瞇起，寒芒閃爍。</p>
資源，可以爭搶。</p>
人心，可以算計。</p>
地位，可以謀取。</p>
無人可用？那便培植心腹，或……借力打力！</p>
她走到書案前，手指拂過那冰涼的、略顯粗糙的宣紙。目光掃過旁邊那架書格，里面擺放的多是些《女德》、《仙律》之類的書籍，嶄新，顯然無人真正翻閱。</p>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入骨的弧度。</p>
這盤棋，看似她執(zhí)白子，且棋盤傾斜，對手占盡天時地利。</p>
但她這個從地獄爬回來的棋手，早已窺破了未來數(shù)十步的先機。</p>
誰又能說，她不能……絕地翻盤呢？</p>
首先，她需要更詳細地“回憶”，梳理出近期所有可能發(fā)生的事件，以及……哪些人，可以成為她手中的棋子，或……墊腳石。</p>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窗外，越過荒蕪的庭院，望向那云霧繚繞、宮闕重重的天宮深處。</p>
那里，有她第一個……重要的目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