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祈云御劍返回青云宗時，山門處的護山大陣正泛著紫金色的光暈。負(fù)責(zé)看守陣眼的師弟見他回來，老遠就喊道：“李師兄，你可算回來了！長老們在議事廳等你半天了！”</p>
他收了法器，落在青石板路上，靴底沾著的凡塵還沒來得及拂去，就被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抬頭望去，議事廳的飛檐下懸著三盞紅燈籠，這是宗門遇襲時才會掛的警示燈。</p>
“魔族打到山門前了？”李祈云快步往里走，靈力在體內(nèi)翻涌，五年修行讓他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任人欺凌的少年，可想起青石鎮(zhèn)花轎上的那抹紅，心口還是像被剜去了一塊。</p>
議事廳內(nèi)，七位長老端坐其上，為首的玄塵長老須發(fā)皆白，見他進來，重重拍了下案幾：“祈云，你可知罪？”</p>
李祈云一愣，拱手道：“弟子不知�！�</p>
“不知？”右側(cè)的玄火長老冷哼一聲，將一卷畫像扔到他腳邊，“你私自離山三月，是不是去了青石鎮(zhèn)？還與那凡婦糾纏不清？”</p>
畫像上是顏靈兒的嫁衣背影，旁邊題著一行小字：魔族細(xì)作疑似藏身之地。</p>
李祈云瞳孔驟縮：“不可能！靈兒她……”</p>
“她什么？”玄塵長老打斷他，“你可知那顏氏一族，本就是魔族旁支？當(dāng)年你爹娘身死，并非風(fēng)寒，而是被他們一族所害，為的就是奪取你身上的青云錄！”</p>
這話像一道驚雷劈在李祈云頭頂，他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爹娘臨死前咳著血說的那句“別信裁縫鋪的人”，此刻突然在耳邊炸開。他想起顏靈兒爹每次看他時復(fù)雜的眼神，想起顏靈兒總在他受傷時默默遞來傷藥——那些藥里，似乎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異香。</p>
“不……”他搖頭，喉結(jié)滾動，“她給我的槐花餅，她塞給我的銅板……”</p>
“不過是為了穩(wěn)住你，等你青云錄覺醒罷了�！毙䦃m長老站起身，拂塵掃過案幾，“那凡婦嫁給張秀才，也是為了借張家的勢力監(jiān)視你。如今魔族主力潛伏在人間，顏氏一族便是他們安插在青石鎮(zhèn)的眼線！”</p>
李祈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里，滲出血珠滴在畫像上，暈開一小片暗紅。他想起花轎里顏靈兒攥著銅板的手，想起她眼底那抹死灰——原來不是絕望，是偽裝。</p>
“長老，弟子請求去斬除魔族余孽。”他聲音發(fā)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p>
玄塵長老盯著他看了半晌，緩緩道：“好。但你需記住，修仙者當(dāng)斷塵緣，若被情愛絆住，遲早走火入魔。”</p>
三日后，李祈云帶著五位弟子前往青石鎮(zhèn)。他腰間別著新鑄的長劍，劍穗是玄塵長老賜的清心草，據(jù)說能斬斷一切心魔。</p>
青石鎮(zhèn)還是老樣子，只是巷口的老槐樹被雷劈了一半，焦黑的枝干上纏著幾圈符咒。王屠戶家的肉鋪關(guān)著門，門板上有幾道深可見骨的抓痕，像是被什么猛獸抓過。</p>
“師兄，張秀才家在那邊�！币粋�師弟指著不遠處的青磚瓦房，那里正飄著裊裊炊煙。</p>
李祈云深吸一口氣，推開虛掩的院門。院里晾曬著幾件孩童衣物，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蹲在井邊打水，見他們進來，嚇得手里的水桶都掉了。</p>
“顏氏呢？”李祈云的聲音冷得像冰。</p>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指向正屋：“少……少夫人在里面繡花�！�</p>
正屋的門沒關(guān)，顏靈兒坐在窗前，懷里抱著個襁褓，手里拿著根銀釵，正一針一線地繡著。陽光落在她發(fā)間，映出幾縷新添的白發(fā)，她比三個月前憔悴了太多，眼角的細(xì)紋像刀刻的一樣。</p>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回頭，看到李祈云時，手里的銀釵“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斷成了兩截。</p>
“你來了�！彼Z氣平靜，仿佛早就料到這一天。</p>
李祈云盯著她懷里的襁褓：“這是你的孩子？”</p>
顏靈兒低頭摸了摸襁褓，那里傳來細(xì)微的呼吸聲：“是，三個月大了，叫念云�！�</p>
念云。</p>
李祈云只覺得心口被那兩個字燙得生疼，他拔劍出鞘，劍尖直指她的咽喉：“我爹娘是不是你爹殺的？”</p>
顏靈兒沒躲，只是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有太多東西，愧疚、悲傷，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憐憫：“是。但他也是被逼的，魔族以全族性命要挾，他不得不……”</p>
“夠了！”李祈云打斷她，劍刃微微顫抖，“我真是瞎了眼，才會信你那些鬼話！”</p>
他想起當(dāng)年槐樹下的槐花餅，想起她塞給他的銅板，想起她紅著眼說“我爹讓我去相看”——原來全是假的。她從一開始就在騙他，就像獵人在誘捕獵物。</p>
“你要殺我嗎？”顏靈兒笑了，眼淚卻順著臉頰往下流，“也好，這樣我就不用再等了。”</p>
她慢慢站起身，將襁褓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然后閉上眼睛，露出纖細(xì)的脖頸。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她臉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p>
李祈云的劍離她只有寸許，只要再往前送一分，就能了結(jié)這一切�？伤X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那年他被王胖丫欺負(fù)，躲在柴房里哭，顏靈兒偷偷鉆進來，把一塊紅糖糕塞給他，說：“狗剩哥，等我長大了，就嫁給你，再也沒人敢欺負(fù)你了。”</p>
那時的紅糖糕是甜的，那時的誓言也是真的。</p>
“師兄，別猶豫了！”身后的師弟催促道，“她是魔族細(xì)作，留著是禍害！”</p>
李祈云猛地閉眼，正要揮劍，卻聽到“哇”的一聲啼哭。桌上的襁褓動了動，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那孩子的眉眼，竟有幾分像他。</p>
他的劍僵在半空。</p>
顏靈兒突然睜開眼，猛地?fù)溥^來，用身體擋住襁褓：“他是無辜的！要殺就殺我！”</p>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狂笑：“好一出情深義重的戲碼，李祈云，你果然舍不得殺她！”</p>
一個黑袍人憑空出現(xiàn)，周身散發(fā)著濃郁的魔氣。他一把抓住顏靈兒的頭發(fā)，將她拖到身前：“侄女，你可算把這小子引來了，青云錄就在他體內(nèi)，只要拿到它，我們魔族就能一統(tǒng)三界了！”</p>
顏靈兒掙扎著：“叔父，你答應(yīng)過我的，只要我配合你，就放過念云！”</p>
“放過他？”黑袍人獰笑，“一個混血種，留著也是個禍害！”他抬手就要打向桌上的襁褓。</p>
李祈云目眥欲裂，揮劍直刺黑袍人�？伤撵`力剛運轉(zhuǎn)到一半，突然覺得心口劇痛，低頭一看，不知何時，顏靈兒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正深深插在他的胸口。</p>
“為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她。</p>
顏靈兒的手在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對不起，祈云……我不這樣做，他會殺了念云的。這是我欠你爹娘的，我還給你……”</p>
她拔出匕首，鮮血噴涌而出，濺了她一身。黑袍人趁機一掌拍在李祈云胸口，他像斷線的風(fēng)箏一樣倒飛出去，撞在墻上，意識漸漸模糊。</p>
昏迷前，他看到顏靈兒突然轉(zhuǎn)身，用身體擋在黑袍人面前，手里緊緊攥著那截斷釵，釵尖對著自己的心口。</p>
“你不能動他……”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決絕，“我欠他的，已經(jīng)還不清了……”</p>
黑袍人的驚怒吼聲，孩子的啼哭聲，還有那截斷釵落地的輕響，交織在一起，成了李祈云墜入黑暗前最后的聲音。</p>
他不知道顏靈兒最后有沒有動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他只知道，有些債，一旦欠下，就再也還不清了。而有些人，一旦錯過，就再也回不去了。</p>
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青石鎮(zhèn)的槐花，白花花的落了一地，像極了誰的眼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