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書畫鋪子的后院靜悄悄的，仿佛與世隔絕。</p>

    沈未晞在客房內(nèi)簡單清洗了一番，換上了干凈的衣物。雖然仍是普通布裙，卻比那身破爛染血的中衣好了太多。她重新給雙手上藥包扎，動作一絲不茍，仿佛感覺不到疼痛。</p>

    做完這一切，她并未休息，而是坐在窗邊，目光透過細密的窗格望向庭院中的一株枯瘦的梅樹，眼神空茫，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欞上輕輕敲擊，腦中飛速盤算著后續(xù)的計劃。</p>

    暗衛(wèi)已動，但這只是開始。七王爺樹大根深，黨羽遍布朝野；永寧侯府雖不及王府勢大，卻也是盤根錯節(jié)。她如今勢單力薄，雖有顧昭這股力量可借，但終究是外力，她必須盡快建立起屬于自己的根基。</p>

    母親留下的舊部…師父那邊…需要盡快聯(lián)系上。還有外祖家，雖然遠在江南，且因母親早逝與侯府關(guān)系疏遠，但或許…</p>

    思緒紛雜間，院外傳來極輕微的動靜。沈未晞瞬間警醒，眼神一凝，悄然移至門后，屏息靜聽。</p>

    是刻意放輕卻依舊沉穩(wěn)的腳步聲，不止一人。</p>

    “沈姑娘�！遍T外響起甲一壓低的聲音，“主上已到�！�</p>

    沈未晞心下微松，打開了房門。</p>

    只見兩名暗衛(wèi)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顧昭站在門外。顧昭的臉色比在破廟時好了些許，但依舊蒼白，唇上毫無血色，顯然移動過程耗費了他不少精力。他換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常服，血跡已被仔細處理過，若不細看，只像個體弱的富家公子。</p>

    他看到沈未晞，微微頷首，目光在她包扎好的雙手和換過的衣物上短暫停留了一瞬。</p>

    “進來吧。”沈未晞側(cè)身讓開。</p>

    暗衛(wèi)將顧昭扶到屋內(nèi)唯一的榻上坐下，便無聲地退了出去，并細心地帶上了房門。甲一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垂手立在門邊，低聲道：“主上，沈姑娘，那些赤焰死士已分別控制，按計劃喂下了‘牽機’，并透露了部分信息。城外礦場和百花樓的眼線也已派人暗中監(jiān)視，尚未打草驚蛇。”</p>

    顧昭看向沈未晞，眼中帶著詢問。</p>

    沈未晞沉吟片刻，道：“很好。暫時只需監(jiān)視，記錄往來人員。尤其是百花樓，盯緊王元和與那月影的接觸，設(shè)法拿到那幅《西山秋獵圖》的替代品，以備不時之需�！�</p>

    “是�！奔滓粦�(yīng)下，又看向顧昭。</p>

    顧昭閉目緩了緩神，再睜開時，眼中已恢復(fù)了些許銳利：“傳令下去，動用一切力量，散布兩條消息：一，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顧昭于京郊遇襲，重傷下落不明，疑往南境潛逃；二，永寧侯府嫡女沈未晞‘暴斃’之事另有隱情，疑似發(fā)現(xiàn)侯府隱秘遭滅口，侯府內(nèi)部暗流涌動。消息要真真假假，務(wù)必巧妙，從多個不起眼的渠道散出�！�</p>

    “屬下明白！”甲一領(lǐng)命，見二人再無吩咐，這才悄然退下，屋內(nèi)只剩下沈未晞與顧昭二人。</p>

    空氣一時有些安靜。</p>

    “多謝�！鳖櫿押鋈婚_口，聲音依舊低啞，卻比之前有力了些，“你的藥，很有效。還有…你的計策�！�</p>

    若非沈未晞，他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更別說還能借此機會反向布局。</p>

    “各取所需罷了�！鄙蛭磿勛叩阶肋�，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你的傷需靜養(yǎng)數(shù)日，此處安全？”</p>

    “甲一辦事穩(wěn)妥，此處應(yīng)無礙。”顧昭接過水杯，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她的，兩人都迅速收回。溫?zé)岬挠|感一掠而過。</p>

    沈未晞轉(zhuǎn)身又拿出金瘡藥和干凈布條：“換藥。”</p>

    顧昭看著她，沒有動：“讓外面的人來做即可�！�</p>

    “他們手法不如我�！鄙蛭磿�?wù)Z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你不想留下病根，影響日后握劍，就最好聽話。”</p>

    顧昭默然，最終慢慢解開了衣帶，露出包扎好的傷口。</p>

    沈未晞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開舊的布條。傷口恢復(fù)的情況比她預(yù)想的還要好一些，邊緣已有細微愈合的跡象。她仔細地清洗、上藥、重新包扎，動作專注而熟練，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p>

    顧昭低頭看著她。此刻的她安靜而專注，與破廟里那個狠厲決絕、與暗衛(wèi)交鋒時冷靜睿智的女子判若兩人。只有那緊抿的唇線和偶爾抬眼看傷口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光，提醒著她的不同尋常。</p>

    “你…”顧昭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想問什么，卻又不知從何問起。</p>

    “想問什么便問。”沈未晞打好最后一個結(jié)，頭也不抬。</p>

    “你如何對七王爺之事，知之甚詳？”這問題盤旋在他心中已久。那些情報太過核心，絕非一個深閨女子所能觸及。</p>

    沈未晞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如常。她站起身，走到盆邊洗手，背對著他，聲音聽不出情緒：“若我說，是死過一次后，在地府里看分明了的，你信嗎？”</p>

    顧昭蹙眉。</p>

    沈未晞轉(zhuǎn)過身，擦干手，臉上沒什么表情：“每個人都有秘密，顧大人。你只需知道，我所言皆為真，目的與你一致，足矣。追根究底，于你于我，都無益處。”</p>

    她顯然不愿多談。顧昭也不是刨根問底之人，便不再追問�；蛟S，她真有某種不為人知的消息渠道。無論如何，目前看來，她的出現(xiàn)對他利大于弊。</p>

    “永寧侯府的消息，傍晚會送來�！鳖櫿褤Q了個話題，“你待如何？”</p>

    沈未晞眼中瞬間結(jié)起寒冰：“自然是看看，我的好父親、好妹妹、好夫君，是如何演這場戲的�！�</p>

    正如沈未晞所料，傍晚時分，甲一準時送來了一份密報。</p>

    厚厚的幾頁紙，詳細記錄了永寧侯府這三日的動向。</p>

    永寧侯沈謙對外宣稱嫡女沈未晞“急病暴斃”，因死狀不雅（暗示與人私通丑事），且沖撞了貴人婚期，不宜聲張，故喪事從簡，匆匆下葬。侯府上下對此諱莫如深。</p>

    陸明淵表現(xiàn)得“悲痛欲絕”，數(shù)次在靈堂“哭暈”過去，博得了不少同情。他對外宣稱，是府中馬夫誘騙了沈未晞，事情敗露后，馬夫潛逃，沈未晞羞愧自盡。他已報官緝拿那名“潛逃”的馬夫。</p>

    沈清婉則穿著素服，哭得梨花帶雨，人前一副哀悼姐姐、心疼姐夫的模樣，卻數(shù)次被下人“無意間”撞見與陸明淵“私下互相安慰”，言語親密。</p>

    而她的父親永寧侯，除了最初表現(xiàn)出震驚和“悲痛”外，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與人密談，似乎更關(guān)心如何平息事態(tài)，消除影響，甚至暗中打壓府中對此事有疑慮的下人。</p>

    密報最后還附上了陸明淵和沈清婉明日的行程：巳時（上午九點到十一點），二人會一同前往京城香火最盛的寶華寺，為“亡故”的沈未晞“祈福超度”。</p>

    “祈福？超度？”沈未晞看著密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極的弧度，指尖用力，幾乎將紙張捏破，“是去迫不及待地私會，慶祝我這位絆腳石終于被搬開了吧！”</p>

    好一對狗男女！好一個虛偽涼薄的父親！他們將害死她的罪名推到一個莫須有的馬夫身上，將她釘在恥辱柱上，自己卻扮演著受害者和深情者的角色，甚至借此機會暗通款曲！</p>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翻涌，幾乎要沖破理智。</p>

    顧昭看著她瞬間變得猩紅的雙眼和周身抑制不住的殺意，沉聲道：“冷靜。憤怒解決不了問題�！�</p>

    沈未晞猛地閉上眼，深深呼吸，再睜開時，眼底雖依舊冰寒刺骨，情緒卻已收斂大半�！拔抑�道�！彼�聲音低沉，“他們不是喜歡演戲嗎？不是要去寶華寺祈福嗎？”</p>

    她抬眸看向顧昭，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光芒：“那就讓他們祈。順便，也該收到第一份‘回禮’了�！�</p>

    “你想在寶華寺動手？”顧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那里人多眼雜，并非易事。而且你此刻不宜暴露身份�！�</p>

    “誰說要暴露身份？”沈未晞冷笑，“誰說‘回禮’一定要是刀劍？”</p>

    她走到桌邊，鋪開紙筆。她的手傷未愈，握筆有些艱難，卻依舊堅持寫下了一行字，然后將其遞給顧昭。</p>

    顧昭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句佛偈，卻透著一股森然鬼氣：</p>

    “彼岸花開，冤魂索債；佛前偽善，業(yè)火自燃�！�</p>

    “這是…”</p>

    “明日，想辦法讓這紙偈語，出現(xiàn)在他們祈福的禪房內(nèi)�！鄙蛭磿�?wù)Z氣平淡，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我要讓他們在佛祖面前，也不得安寧！”</p>

    攻心為上。她要先在他們心里種下一根刺，一根名為“恐懼”和“猜疑”的刺。</p>

    顧昭看著她，仿佛能看到那平靜表面下洶涌的暗流和精準的算計。他點了點頭：“此事不難�！�</p>

    他喚來甲一，低聲吩咐下去。</p>

    甲一領(lǐng)命，接過那張紙，沒有絲毫遲疑，迅速離去。</p>

    屋內(nèi)重歸寂靜。</p>

    夜色漸深，燭火搖曳。</p>

    沈未晞?wù)驹诖斑�，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明日寶華寺內(nèi)，那對男女看到偈語時驟變的臉色。</p>

    第一步攻心棋，已然落下。</p>

    顧昭看著她的背影，單薄卻挺直，仿佛承載著無盡的冤屈和仇恨，卻又蘊含著驚人的韌性和力量。</p>

    這個自地獄歸來的女子，她的復(fù)仇，才剛剛開始。而他有預(yù)感，這京城的天，很快就要被她攪動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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