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室而眠黑暗將一切細微的聲響都放大了數(shù)倍。</p>
凝玉僵直地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薄被根本阻隔不了寒意，凍得她手腳冰涼。但她一動也不敢動，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扇薄薄的木門后的動靜吸引了去。</p>
里間臥房內(nèi)。</p>
秦武翻了個身，身下的舊床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他壓低嗓子，帶著明顯的不忿：“大哥，你真就讓那來路不明的女人住下了？看她那細皮嫩肉嬌滴滴的模樣，像是會干活的人？別是哪個大戶人家跑出來的小姐，到時候人家找上門，咱可惹不起麻煩！”</p>
“三弟！”秦文的聲音帶著薄怒，同樣壓得低低的，“蘇姑娘身世可憐，你我既讀了圣賢書，豈能見死不救？她既無處可去，我們收留她一段時日，也是積德行善�！�</p>
“積德？行善？”秦武嗤笑一聲，“二哥，你莫不是看她長得俊，動了別的心思吧？英雄救美，然后……”</p>
“秦武！”秦峻低沉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閉嘴，睡覺。”</p>
他的聲音不高，卻瞬間讓里間安靜了下來。秦武似乎不服氣地又咕噥了一句什么，但終究沒再出聲。</p>
凝玉在堂屋聽得一清二楚，臉頰在黑暗中燒得滾燙。秦武的話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讓她難堪又委屈。同時，那位大哥秦峻簡短卻有效的呵斥，又讓她莫名地感到一絲安心。</p>
至少，這個家還有人愿意為她說話，哪怕只是出于最基本的道義。</p>
她蜷縮得更緊些，努力忽略地面的堅硬和寒冷，試圖入睡�？赡吧沫h(huán)境，隔壁三個陌生男子的呼吸聲，以及白日里經(jīng)歷的驚懼，讓她神經(jīng)緊繃，毫無睡意。</p>
不知過了多久，里間傳來了均勻深長的呼吸聲，似乎是秦武睡著了。</p>
又過了一會兒，秦文輕聲開口，帶著歉意：“大哥，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未曾與你商量便帶人回來……”</p>
“無妨�！鼻鼐穆曇粢琅f聽不出情緒，“救人一命，是對的。只是家中境況你也清楚，多一口人，便多一份負(fù)擔(dān)。明日看看她能做些什么吧。”</p>
“我明白�！鼻匚膽�(yīng)道，“蘇姑娘說她什么都會做……我看她不像說謊。明日我便將西屋收拾出來，總讓她睡堂屋也不是辦法�！�</p>
“嗯。”秦峻應(yīng)了一聲，頓了頓，又道，“睡吧�！�</p>
里間徹底陷入了沉寂。</p>
凝玉聽著他們的對話，心中百感交集。負(fù)擔(dān)……她確實成了他們的負(fù)擔(dān)。她必須盡快證明自己不是吃白食的。</p>
夜深露重，堂屋比里間更冷。一陣寒風(fēng)從未關(guān)嚴(yán)的窗縫里鉆進來，凍得凝玉打了個哆嗦，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p>
她立刻捂住嘴，生怕驚擾了里面的人。</p>
然而，里間似乎有人動了一下。</p>
片刻后，那扇木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p>
昏暗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是秦峻。</p>
凝玉嚇得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假裝睡著，心臟卻擂鼓般狂跳。他……他出來做什么？</p>
秦峻并未走向她，而是徑直走到窗邊，伸手將那扇漏風(fēng)的窗戶仔細關(guān)嚴(yán)實了。然后，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黑暗中看向她這邊。</p>
凝玉能感覺到那目光的停留，緊張得睫毛微顫。</p>
接著，她身上忽然一沉——一件還帶著體溫的、厚實的舊棉襖輕輕蓋在了她的薄被之上，將那股刺骨的寒意瞬間驅(qū)散了不少。</p>
做完這一切，秦峻沒有絲毫停留，轉(zhuǎn)身又悄無聲息地回了里間，輕輕掩上了門。</p>
自始至終，他沒有發(fā)出一點多余的聲音，也沒有說一句話。</p>
凝玉愣愣地睜開眼，感受著身上突如其來的溫暖，那棉襖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屬于成年男子的干燥清冽的氣息，與秦文書卷氣的墨香和秦武野性的汗味都不同。</p>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涌上心頭。這位沉默寡言、看似嚴(yán)厲的大哥，原來也有如此細心體貼的一面。</p>
因為這份溫暖，更因為這份悄然無聲的尊重，她緊繃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困意終于襲來，她裹緊帶著三個不同男子氣息的鋪蓋，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p>
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夢境光怪陸離。</p>
時而夢見李老拐獰笑著撲來，時而夢見家人冷漠的臉，時而又夢見自己在一片溫暖的迷霧中，有三道模糊的身影環(huán)繞著她……</p>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凝玉便被里間輕微的動靜驚醒了。</p>
她立刻坐起身，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和褶皺的衣裙。</p>
門開了，秦峻率先走了出來。他已穿戴整齊，灰色的舊布衫一絲不茍，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掃過她身上蓋著的他的棉襖時，微微停頓了一下。</p>
凝玉臉一熱，連忙將棉襖拿起，雙手遞還過去，低聲道：“謝謝秦大哥�！�</p>
秦峻接過，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便轉(zhuǎn)身去收拾桌上的書卷。</p>
緊接著，秦武也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出來了。他看到凝玉，愣了一下，隨即撇撇嘴，沒說什么，自顧自地拿起墻角的扁擔(dān)和水桶，看樣子是要去挑水。</p>
最后出來的是秦文。他看起來有些沒睡好，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但見到凝玉，還是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蘇姑娘昨夜睡得可好？”</p>
“很好，多謝秦……二哥關(guān)心�！蹦裥÷暬卮�，有些不習(xí)慣這個稱呼。</p>
“那就好。”秦文點點頭，“我先去生火做飯，姑娘稍坐片刻。”</p>
“我來吧！”凝玉急忙站起身，“我說了我會做飯的，讓我來。”</p>
她語氣急切，帶著一種急于證明自己價值的懇求。</p>
秦文看了看大哥秦峻。秦峻正將一捆柴火拿到灶邊，聞言抬頭看了凝玉一眼，點了點頭。</p>
“那……有勞蘇姑娘了�！鼻匚膫�(cè)身讓開。</p>
凝玉走到那簡陋的土灶前，深吸一口氣。雖然蘇家待她不好，但家里的活兒她從小干到大，生火做飯自然不在話下。</p>
她熟練地引火、刷鍋、舀米、淘洗……動作麻利，絲毫不像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p>
秦文在一旁看著，眼中流露出驚訝和贊賞。</p>
秦武挑水回來，看到灶臺邊忙碌的纖細身影，也愣了一下，沒再說什么風(fēng)涼話，默默將水倒入水缸。</p>
秦峻坐在桌邊，看似在看書，眼角的余光卻不時掃過灶臺前那抹忙碌的身影�？粗辉罨鹩车梦⒓t的臉頰和專注的神情，他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p>
很快，一鍋熱氣騰騰的粟米粥和一小碟咸菜便擺上了桌。粥熬得恰到好處，米香撲鼻，比他們兄弟往日胡亂煮的要好上太多。</p>
“吃飯吧�！鼻鼐畔聲�，率先開口。</p>
四人圍坐在桌邊，氣氛依舊有些微妙的尷尬。</p>
凝玉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喝著粥，不敢多看他們。</p>
秦武吃得唏哩呼嚕，很快一碗就見底了，似乎對粥的味道很滿意，但嘴上卻沒夸。</p>
秦文吃得斯文，偶爾看向凝玉，眼神溫和。</p>
秦峻吃得很快，但舉止依舊沉穩(wěn)。他吃完后，放下碗筷，目光落在凝玉身上，終于說出了對她未來的安排：</p>
“西屋收拾出來前，你先暫住堂屋。家里的事，以后便勞你多費心。”他頓了頓，補充道，“既是二弟帶你回來的，對外……便稱是遠房表妹前來投奔，以免閑言碎語。”</p>
凝玉聞言，心中一緊，隨即又是一松。緊的是“暫住”二字，松的是他終究給了她一個留下的身份和理由。</p>
她連忙放下碗，認(rèn)真點頭：“是，秦大哥，我記下了。我一定會好好干活，絕不給你們添麻煩！”</p>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她白皙卻寫滿堅定的臉上。</p>
新的一天開始了。她蘇凝玉，要在這個只有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家里，努力掙得自己的一席之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