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時晚吟是在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深度睡眠中醒來的。</p>
沒有午夜驚醒的冷汗，沒有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焦躁，只有如同漂浮在溫暖云端的安寧與踏實。意識回籠的瞬間，她甚至有些貪戀這片刻的慵懶，不愿睜開眼。</p>
但記憶很快如同潮水般涌來——逃婚、追逐、藍山莊園、賀梟、那個低沉念著俄文詩的聲音……</p>
她猛地睜開眼！</p>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奢華到極致的天花板，繁復的水晶吊燈在晨光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澤。她迅速坐起身，絲滑的羽絨被從身上滑落，露出下面依舊穿著的、略顯褶皺的侍者制服。</p>
環(huán)顧四周，是昨晚那個冰冷的套房。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驅(qū)散了月夜的曖昧，卻更清晰地照出了這個空間的本質(zhì)——一個精美的囚籠。</p>
賀梟不在房間里。</p>
這個認知讓時晚吟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瞬，但隨即又立刻繃緊。他去了哪里？是覺得她已經(jīng)插翅難逃，所以放松了看守？</p>
她赤腳踩在柔軟昂貴的地毯上，快步走到窗邊。窗外是連綿的山林，景色壯麗，但向下望去，高度令人眩暈，而且可以看到樓下隱約有穿著黑色制服的人影在巡邏。</p>
果然，看守嚴密。</p>
她又迅速檢查了房門，電子鎖緊閉，紋絲不動。浴室和衣帽間里，如同賀梟所說，準備了幾套嶄新的、標簽還未拆的女裝，從休閑到正式一應俱全，尺寸分毫不差。甚至連內(nèi)衣和基礎(chǔ)的護膚品都備好了。</p>
這種周到，透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掌控感。他早已算準了她會在這里，算準了她需要什么。</p>
時晚吟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討厭這種被人完全看透、完全掌控的感覺。</p>
然而，比這囚籠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昨晚那個聲音。</p>
那個低沉、舒緩，念著俄文詩的聲音，與記憶深處唯一能安撫她失眠的慰藉完美重疊。</p>
怎么會是賀梟？</p>
那個冷酷、霸道、掌控欲爆棚的商人，怎么可能會是那個在她潛意識里，如同神明般帶來安寧的聲音？</p>
這太荒謬了！這一定是他的又一個把戲，一種新型的、更高級的心理操控！</p>
她用力甩頭，試圖將這個荒唐的念頭驅(qū)逐出去。當務之急，是離開這里。</p>
她走進浴室，快速沖了個澡，冰冷的水流刺激著皮膚，讓她更加清醒。她換上了一套舒適的休閑裝，面料柔軟，卻無法撫平她內(nèi)心的焦躁。</p>
她需要信息，需要聯(lián)系林序，需要知道外面的情況。</p>
就在她思索著如何突破這個房間時，房門處傳來“嘀”的一聲輕響，電子鎖解開了。</p>
賀梟推門走了進來。</p>
他換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閑裝，少了些許西裝的凌厲，多了幾分隨性，但那股迫人的氣場依舊存在。他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簡單的早餐：牛奶、煎蛋、吐司，還有一小份水果。</p>
“醒了？”他將托盤放在房間中央的小圓桌上，目光平靜地掃過她，“吃點東西�！�</p>
他的態(tài)度自然的仿佛他們只是一對普通的、共度一夜的情侶，而不是看守與囚徒。</p>
時晚吟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動。</p>
“不餓？還是怕我下毒？”賀梟自顧自地在桌邊坐下，拿起一片吐司。</p>
“那個聲音，是怎么回事？”時晚吟沒有理會他的問題，直接問出了盤旋在心頭的最大疑團。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p>
賀梟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眸看她，黑眸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緒�！笆裁绰曇�？”</p>
“別裝傻！”時晚吟上前一步，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目光銳利如刀，“昨晚你念詩的聲音！賀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會……”</p>
怎么會恰好擁有能治愈她失眠的聲音？這巧合得令人恐懼。</p>
賀梟放下吐司，拿起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他的動作優(yōu)雅從容，與時晚吟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p>
“我是什么人？”他微微后靠，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我是賀氏集團的繼承人，是你的未婚夫。至于念詩……”他頓了頓，語氣平淡無波，“個人愛好而已。怎么，吵到你了？”</p>
個人愛好？吵到她？</p>
他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幾乎讓時晚吟以為昨晚那個用詩歌為她構(gòu)筑了一片安寧港灣的男人是她的幻覺。</p>
“個人愛好？”她氣極反笑，“賀總，你的愛好還真是別致！恰好能治好我的失眠？”</p>
賀梟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但快得讓人抓不住�！笆菃�？那看來我的愛好，偶爾還有點用處�！�</p>
他避重就輕，根本不接她的試探。</p>
時晚吟知道，從他嘴里是問不出真話了。她直起身，胸口因憤怒而微微起伏。</p>
“放我走，賀梟�！彼辉偌m結(jié)那個聲音，回到最核心的問題。</p>
“不可能。”賀梟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p>
“你到底想怎么樣？”時晚吟感覺自己的耐心正在耗盡，“把我關(guān)在這里，直到婚禮如期舉行？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屈服？”</p>
賀梟看著她，目光深沉：“我需要你安全�！�</p>
又是這句話！</p>
“我不需要你這種變態(tài)的安全！”時晚吟猛地抬手，將桌上的牛奶杯掃落在地！“啪嚓”一聲脆響，乳白色的液體和玻璃碎片在地毯上濺開，一片狼藉。</p>
她試圖用這種激烈的反抗，打破他臉上那該死的平靜，逼出他真實的情緒。</p>
賀梟看著地上的狼藉，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開。他甚至沒有起身，只是淡淡地說：“不想喝牛奶可以直說。我讓人給你換一杯�！�</p>
這種全然不受影響的冷靜，比暴怒更讓人無力。</p>
時晚吟看著他，忽然覺得一陣深深的疲憊。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氣都被無聲無息地吸收殆盡。</p>
她后退幾步，跌坐在身后的沙發(fā)上，用手捂住了臉。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混雜著憤怒、困惑，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因為那個聲音而產(chǎn)生的動搖，幾乎要將她淹沒。</p>
為什么偏偏是他？</p>
為什么能給她唯一安寧的，是這個她最想逃離的人？</p>
看著蜷縮在沙發(fā)上、顯得異常脆弱的時晚吟，賀梟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復雜的心疼，但很快被堅冰覆蓋。他不能心軟。</p>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卻沒有靠近，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p>
“時晚吟，”他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硬，“你可以繼續(xù)鬧，繼續(xù)嘗試逃跑。但結(jié)果不會改變。你父親的公司，急需賀家的注資。你母親在瑞士療養(yǎng)院的費用，每個月都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還有你那個藏在暗處的‘策劃師’身份……你確定，要賭上這一切，來挑戰(zhàn)我的耐心嗎？”</p>
他每說一句，時晚吟的肩膀就僵硬一分。</p>
他果然都知道。他用她所有的軟肋，編織成了一張她無法掙脫的網(wǎng)。</p>
她放下手，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但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冰，冷得驚人。</p>
“賀梟，你用這些威脅我？”</p>
“不是威脅，”賀梟平靜地糾正，“是陳述事實。選擇權(quán)，一直在你手里。是選擇繼續(xù)這場注定失敗的反抗，讓所有你在意的人和事為你陪葬，還是選擇接受現(xiàn)實，至少保住他們�！�</p>
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殘忍的溫柔：</p>
“而且，留在我身邊，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難以忍受。我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除了絕對的自由。”</p>
時晚吟看著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蒼白而破碎，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絕望。</p>
“好啊�！彼p輕地說，“不就是結(jié)婚嗎？我結(jié)�！�</p>
賀梟瞳孔微縮，似乎沒料到她這么快就“屈服”。</p>
時晚吟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他，看著窗外被陽光籠罩的山林，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p>
“但我有個條件�！�</p>
“說�！�</p>
“在婚禮之前，我要去見一個人。”時晚吟轉(zhuǎn)過身，目光直視賀梟，“我的母親�！�</p>
她要親自確認母親的情況，也要從那個曾經(jīng)教導她“別把世界讓給你討厭的人”的母親那里，汲取最后的力量，或者……尋找最后的答案。</p>
賀梟沉默地看著她，似乎在評估她這個要求的真實意圖。</p>
房間里一時間只剩下兩人無聲的對峙。</p>
晨光燦爛，卻照不進兩顆被層層枷鎖困住的心。</p>
這看似屈服的表態(tài)之下，是真正的認命，還是另一場更深刻博弈的開始？</p>
囚籠依舊，但裂痕，似乎已在無形中蔓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