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晨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像一把遲鈍的刀，切開了房間里的黑暗。</p>
我坐在地上，背靠著墻，維持這個姿勢已經(jīng)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四肢僵硬發(fā)冷，地板的寒意透過薄薄的病號服，一絲絲滲進骨頭里。那場“噩夢”的余燼仍在神經(jīng)末梢陰燃，血色和絕望粘稠地附著在每一次呼吸里。</p>
天亮了，但恐懼并未隨之消散。</p>
門外傳來規(guī)律的腳步聲，是護士推著藥品車經(jīng)過。日常的、代表著秩序的聲音，此刻卻讓我神經(jīng)驟然繃緊。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迅速整理好床鋪，抹了一把臉，試圖抹去徹夜未眠的痕跡。</p>
不能讓他們看出異常。尤其是李維。</p>
早餐被無聲地送進來。我強迫自己吞咽著寡淡的流質(zhì)食物，味同嚼蠟。每一次吞咽，喉嚨都像是被砂紙摩擦過。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那扇單向觀察玻璃，它沉默地佇立著，后面可能空無一人，也可能正有目光穿透黑暗，冷靜地記錄著我最細微的失措。</p>
上午是例行的神經(jīng)適應(yīng)性訓(xùn)練。再次連接“織網(wǎng)者”時，我的肌肉繃得如同石頭。冰涼的傳感器貼上皮膚，激起一陣生理性的戰(zhàn)栗。預(yù)想中的血紅沖擊沒有出現(xiàn)，只有淡藍色的數(shù)據(jù)流平穩(wěn)地劃過視野，模擬著各種感官輸入。一切正常得令人心慌。</p>
李維博士親自在一旁監(jiān)控數(shù)據(jù)。他今天話不多，偶爾在平板電腦上記錄著什么。訓(xùn)練結(jié)束時，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鏡片后的目光似乎在我臉上多停留了一秒。</p>
“林先生，你的皮質(zhì)醇水平和神經(jīng)電信號有些異常波動。昨晚沒休息好？”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p>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們連這個都能監(jiān)測到？</p>
“可能……有點認(rèn)床。”我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p>
李維點了點頭，沒再追問�！胺潘�，林先生。適應(yīng)過程中心理狀態(tài)很重要。過度焦慮會影響耦合效率�！� 他頓了頓，補充道，“如果感覺不適，隨時可以按下呼叫鈴�！�</p>
他轉(zhuǎn)身離開，白大褂下擺劃過一個利落的弧度。我看著他的背影，手心一片冰涼。他知道了什么？還是這只是例行公事的關(guān)懷？</p>
午休時間，我躺在醫(yī)療床上，閉著眼，卻毫無睡意。大腦像一臺過載的機器，瘋狂運轉(zhuǎn)，試圖將那兩場完全一致的噩夢、樓下的黑色轎車、李維意味深長的話語拼湊起來。碎片太多，線索太少，拼出的圖案猙獰扭曲，卻缺少最關(guān)鍵的一塊。</p>
我必須做點什么。不能就這樣被動地等待下一次“噩夢”的降臨，或者更糟的事情發(fā)生。</p>
機會在下午出現(xiàn)。負(fù)責(zé)清潔房間的阿姨推著工具車進來，她戴著口罩，動作麻利。在她擦拭床頭柜時，別在腰后口袋里的員工通訊器滑落出來，悄無聲息地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她專注于手頭的工作，并未察覺。</p>
我的心臟驟然加速。幾乎沒有猶豫，我悄無聲息地挪動身體，用腳后跟將那部小小的通訊器輕輕踢進了床底更深的陰影里。</p>
清潔阿姨很快完成了工作，推著車離開了。房間恢復(fù)了寂靜。床底下的那個通訊器，像一顆埋藏的不定時炸彈，又像是一線微弱的生機。</p>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晚餐送來了，我食不知味。夜幕終于再次降臨，走廊外的燈光調(diào)暗，整個“新生”中心仿佛沉入了一種高科技的休眠狀態(tài)。</p>
確認(rèn)門外再無動靜后，我滑下床，匍匐在地，伸手在床底摸索。冰涼的金屬外殼觸碰到指尖的瞬間，我?guī)缀跄苈牭阶约豪薰陌愕男奶?lt;/p>
通訊器需要指紋或密碼解鎖。我嘗試了幾個簡單的數(shù)字組合，錯誤。就在我?guī)缀跻艞墪r，忽然想起清潔阿姨推車把手上貼著一張便簽，上面似乎寫著幾個數(shù)字，像是工作安排的編號。憑著模糊的記憶，我輸入了那串?dāng)?shù)字。</p>
屏幕亮了。解鎖成功！</p>
一股混合著罪惡感和興奮的戰(zhàn)栗掠過全身。我迅速打開網(wǎng)頁瀏覽器，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笨拙。深吸一口氣，我在搜索欄里輸入了關(guān)鍵詞——噩夢、血腥、女人、謀殺。</p>
頁面跳轉(zhuǎn)，大量的無關(guān)信息涌現(xiàn)。我耐著性子翻看，試圖找到任何能與我的噩夢細節(jié)吻合的報道或描述。沒有。什么都沒有。那座城市仿佛被密封在完美的玻璃罩子里，干凈得沒有一絲犯罪的痕跡。</p>
這不正常。</p>
我換了搜索方式，嘗試尋找近期本地失蹤人口，或者非正常死亡的模糊傳聞。網(wǎng)絡(luò)上的信息要么是官方通報的、語焉不詳?shù)囊馔馐录�，要么就是被迅速刪除、只剩下一些網(wǎng)民“我聽說……”的碎片化討論，很快沉沒在信息的海洋里。</p>
有什么東西，或者說，有一股力量，在極力抹除某些痕跡。</p>
就在我準(zhǔn)備放棄，考慮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歸還通訊器時，一個極其隱蔽的、需要特殊方式訪問的本地論壇角落，一個剛剛發(fā)布不久、標(biāo)題帶著錯別字的帖子吸引了我的注意。</p>
有人知道西區(qū)那個廢棄的‘藍灣’化工廠嗎？昨晚路過好像聽到里面有女人哭聲，嚇?biāo)赖�，是不是鬧鬼��？</p>
藍灣化工廠。</p>
這個地名像一道閃電劈進我的腦海。</p>
在我的第二場噩夢里，背景并非完全抽象的血色。在那些閃爍的、破碎的畫面邊緣，似乎……似乎有過一個模糊的、銹跡斑斑的圓形反應(yīng)罐輪廓，上面隱約能看到殘缺的字母……是了，好像就是“藍”和“灣”的局部！</p>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p>
不是巧合。這絕不可能是巧合！</p>
我的噩夢，竟然與現(xiàn)實中的地點產(chǎn)生了詭異的關(guān)聯(lián)？</p>
就在我手指顫抖，想要點開那個帖子看詳細內(nèi)容時，通訊器屏幕上方突然彈出一條低電量警告。緊接著，門外走廊傳來了由遠及近的、清晰的腳步聲！</p>
不是護士那種輕快的步子，也不是清潔工緩慢的拖沓。那是皮鞋踩在光潔地板上的聲音，沉穩(wěn)，規(guī)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目的性，正朝著我的房間而來。</p>
我渾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凝固。</p>
飛快地退出瀏覽器，清除歷史記錄，將通訊器調(diào)回主界面。幾乎是憑著本能，我將這燙手山芋猛地塞回了床底更深的角落。</p>
剛直起身，假裝躺回床上，房間門就發(fā)出了“嘀”一聲輕響，被從外面打開了。</p>
李維博士站在門口，沒有完全走進來。他依舊穿著白大褂，臉上沒什么表情，目光在房間里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p>
“林先生，還沒休息？”他問，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p>
“準(zhǔn)備睡了。”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p>
李維點了點頭，視線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床底的方向，停留了半秒都不到。</p>
“那就好�！彼卣f，“夜間是大腦進行自我修復(fù)和整合信息的關(guān)鍵期，良好的睡眠至關(guān)重要�！�</p>
他沒有離開，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無形地施加著壓力。</p>
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感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床底下那個通訊器，仿佛在黑暗中發(fā)出只有我能聽見的、尖銳的鳴叫。</p>
他終于動了。</p>
“晚安，林先生�！崩罹S說完，輕輕帶上了房門。</p>
“咔噠�！�</p>
門鎖合攏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回蕩，像某種終結(jié)的宣判。</p>
我躺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p>
他知道。</p>
他一定知道。</p>
而“藍灣化工廠”……那個名字，如同噩夢深處伸出的一根冰冷手指，牢牢地鉤住了我的心臟，正將我拖向一個未知的、充滿血腥氣的深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