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間失去了意義。</p>
窗外的天光由明轉(zhuǎn)暗，再由暗轉(zhuǎn)為一種被城市燈火污染的昏黃。我坐在房間角落的地毯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像一尊正在風干的陶俑。送餐的護工來了又走，放下食物，收走幾乎未動的餐盤，全程沉默，眼神避免與我對視。每一次門鎖開啟的“嘀”聲，都讓我肌肉繃緊，仿佛等待槍決的犯人。</p>
李維沒有再出現(xiàn)。但我知道，他無處不在。墻壁、天花板、甚至空氣里，都可能嵌著看不見的“眼睛”和“耳朵”。那個被我發(fā)現(xiàn)又銷毀的通訊器，像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火星，卻徹底引燃了我和“新生”之間那層虛偽的平靜。他們不再掩飾監(jiān)視，而是將它變成一種無聲的壓迫。</p>
我是琥珀中的一只蟲子，被透明的、堅硬的樹脂包裹，看得見外界，卻動彈不得，只能等待被永久封存的那一刻。</p>
身體的僵化感似乎也在加劇。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ALS在繼續(xù)無情地侵蝕。右手手指的細微顫抖變得頻繁，像是有微弱的電流不受控制地竄過。這具軀殼，既是我的保護層，也是我最脆弱的牢籠。</p>
我嘗試過思考，整理線索。噩夢、灰色數(shù)據(jù)、藍灣化工廠、外部連接……碎片太多，卻無法拼湊。大腦像一團被貓玩弄過的毛線，混亂不堪。更可怕的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難以區(qū)分某些細微的感覺——那縈繞不散的消毒水氣味，是真實的，還是植入體帶來的幻嗅？指尖偶爾傳來的針刺感，是疾病的征兆，還是神經(jīng)被數(shù)字信號干擾的錯覺？</p>
現(xiàn)實與虛幻的邊界，正在變得模糊。</p>
這種認知上的動搖，比任何直接的威脅更讓人恐懼。</p>
夜深了。</p>
我依舊維持著蜷縮的姿勢，疲憊像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意識的堤壩，但我不敢睡。我害怕閉上眼睛，那片血紅會再次降臨，將我已經(jīng)脆弱不堪的精神徹底撕碎。</p>
就在我與睡眠苦苦抗爭，意識即將渙散的邊緣——</p>
它又來了。</p>
不是完整的噩夢，而是一個碎片。極其短暫，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p>
沒有前奏，沒有女人的臉，只有一種觸感——冰冷、粗糙、帶著鐵銹和陳年化學試劑混合的獨特氣味。是某種金屬扶手，上面覆蓋著剝落的油漆和顆粒狀的銹跡。</p>
這觸感如此真實，仿佛我的手掌正實實在在地按在上面。</p>
緊接著，一個方位感突兀地出現(xiàn)在腦海里：左轉(zhuǎn)，向下。</p>
片段戛然而止。</p>
我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我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手，在昏暗的光線下仔細看著。掌心干凈，沒有任何鐵銹或油漆的痕跡。但那冰冷的觸感，那混合的氣味，卻清晰地烙印在感官記憶里。</p>
這不是回憶。我的記憶里從未有過這樣的地方。</p>
這是……指引？</p>
藍灣化工廠！那個論壇帖子里的地名再次浮現(xiàn)。這個觸感和方位，是否就屬于那個地方？</p>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但同時，一股極其微弱的、近乎荒謬的希望也開始在心底滋生。如果這些碎片不是隨機出現(xiàn)的恐怖幻覺，而是某種……線索呢？如果它們能指引我找到真相，找到擺脫目前困境的方法呢？</p>
這個念頭讓我戰(zhàn)栗。</p>
我該怎么辦？繼續(xù)留在這里，等待李維的下一次“掃描”，或者更糟的處理方式？還是……賭一把？</p>
賭這些植入我大腦的“罪證”，不僅僅是陷害我的工具，也可能是我唯一的導航儀？</p>
風險巨大。這可能是一個陷阱，是“新生”或者那個隱藏的“外部連接”者引導我走向毀滅的誘餌。但留在這里，同樣是坐以待斃。</p>
我必須做出選擇。</p>
就在我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之際，一陣極其微弱、幾乎與空氣融為一體的震動感，從我靠著的那面墻的內(nèi)部傳來。</p>
嗡……</p>
非常輕微，短暫到讓人懷疑是錯覺。但我的身體卻捕捉到了。這不是機械運行的震動，更像是……某種特定頻率的能量脈沖。</p>
我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墻面上。</p>
幾秒鐘后，嗡……又是一下。同樣的頻率，同樣的短暫。</p>
這不是建筑結(jié)構(gòu)的聲音。這像是……信號？</p>
是誰？是那個觸發(fā)防火墻警報的“外部連接”嗎？他在試圖聯(lián)系我？</p>
我的心跳再次失控。這是一個機會嗎？還是另一個更精密的圈套？</p>
我抬起微微顫抖的手，猶豫著，是否應(yīng)該用某種方式回應(yīng)。敲擊墻面？可我說什么？對方能聽懂嗎？</p>
在我猶豫的瞬間，那微弱的震動感消失了。墻壁恢復了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只是我的幻覺。</p>
我維持著貼墻傾聽的姿勢，等了很久，很久。</p>
再也沒有任何動靜。</p>
房間里，只剩下我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p>
我被徹底困住了。困在這間高科技的病房里，困在逐漸失靈的身體里，困在真?zhèn)坞y辨的感知和來歷不明的記憶碎片里。</p>
而唯一的、危險的出口，似乎正指向那個彌漫著鐵銹和血腥味的——藍灣化工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