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桂蘭被驚醒，揉了揉酸痛的腰，跟著人流，費力地把包裹扛上背，擠下了火車。</p>
南方的熱氣混著潮濕，撲面而來。</p>
跟她生活了一輩子的北方干燥完全不同。</p>
車站里人山人海，比火車上還要混亂。</p>
陳桂蘭不敢多待，背著包裹就往外走，一眼就看到了在廣場上巡邏的公安。</p>
她走上前，客氣地問：“公安同志，跟您打聽個事兒，要坐去礁石島船，該往哪兒走？”</p>
公安同志看她一個老婆子，背著那么大的行囊，很熱心地指路：“大娘，您要去礁石島啊？那得去碼頭坐船。從這兒出去，往南走五分鐘就到客運碼頭了。”</p>
陳桂蘭道了謝，按照指示，出了火車站。</p>
到了碼頭，又是另一番景象。</p>
巨大的輪船像一座漂在水上的房子，發(fā)出“嗚嗚”的汽笛聲。碼頭上人頭攢動，扛著扁擔(dān)的腳夫，拖家?guī)Э诘穆每停�有叫賣著各種小吃的攤販，亂哄哄一片。</p>
陳桂蘭買好船票，排隊上了船。</p>
船艙里的味道比火車上更復(fù)雜，多了一股柴油和海水的咸腥味。</p>
她依舊是找了個角落，靠著自己的包裹坐下。輪船緩緩開動，腳下的甲板開始輕微地搖晃起來。</p>
陳桂蘭看著窗外越來越遠的陸地，和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水，心里有些恍惚。</p>
她這輩子，連縣城都沒出過幾次，沒想到臨到老了，竟然還坐上了火車，坐上了輪船，要去一個千里之外的海島。</p>
連日的奔波勞累，讓她很快就扛不住了。</p>
在輪船有節(jié)奏的搖晃中，她靠著包裹，沉沉地睡了過去。</p>
“……前往礁石島的旅客請注意，本輪即將抵達礁州港，請您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準(zhǔn)備下船……”</p>
一陣廣播聲把陳桂蘭從睡夢中喚醒。</p>
她睜開眼，渾身像是散了架一樣，又酸又疼。</p>
但一聽到“礁石島”三個字，她身上瞬間又充滿了力氣。</p>
到了！</p>
終于到了！</p>
她背起那個沉甸甸的包裹，隨著人潮走下輪船的舷梯。</p>
一股帶著咸味和熱帶植物氣息的熱風(fēng)吹來，讓她精神一振。</p>
這就是兒子和兒媳生活的地方。</p>
她掏出兒子駐地的地址，那張紙條已經(jīng)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她找了個看起來面善的本地大姐，把紙條遞過去。</p>
“大妹子，麻煩問一下，這個部隊大院，該怎么走？”</p>
那個大姐接過紙條看了一眼，笑著問陳桂蘭，“你是來隨軍的軍屬？”</p>
“是啊，我兒媳懷孕了，我來幫忙照顧�！�</p>
”你算是問對人了，我也是軍屬，我兒子在部隊，部隊有專門來接人的吉普車，一個星期來一趟，今天正好是來接人的一天�！�</p>
陳桂蘭也沒想到這么巧，兩人互換姓名后，一起往外走。</p>
部隊來接人的吉普車就在碼頭附近，軍綠色的外形格外顯眼。</p>
李春花也就是本地大姐指著吉普車道：“陳大姐，你看，那就是部隊派來接人的車。你先過去，我還要去碼頭漁市買點東西。”</p>
陳桂蘭謝過李春花，朝吉普車走過去。</p>
開車的是個年輕的小戰(zhàn)士，看到陳桂蘭一個人背著那么大的包裹，還用一根扁擔(dān)挑著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p>
“嬸子，您就是陳副團長的母親吧？這么多東西，您一個人帶來的？”</p>
陳桂蘭點了點頭，把東西往車上一放，自己也利索地爬了上去。</p>
車子在顛簸的土路上行駛，很快就到了家屬院門口。</p>
陳桂蘭去崗哨亭做了登記，有士兵去里面叫人來接。</p>
……</p>
林秀蓮正坐在窗邊，給未出世的孩子縫制小肚兜。</p>
海島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暖洋洋的，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手指捏著細細的針線，一針一針，滿是期盼。</p>
突然，院子外傳來一個年輕士兵有些急促的喊聲。</p>
“嫂子！陳副團長的家屬，林秀蓮嫂子在嗎？”</p>
林秀蓮放下手里的針線活，扶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有些吃力地站起身。</p>
“我在，怎么了小同志？”</p>
“嫂子你快去大門口看看吧！你婆婆來了！”</p>
婆婆？</p>
林秀蓮腦子里“嗡”的一聲，整個人都僵住了。</p>
手里的肚兜“啪”地一下掉在地上。</p>
婆婆來了？</p>
怎么會這么快！建軍打電話才過去幾天？</p>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一陣發(fā)慌。</p>
建軍不在家，他今天一早就接到緊急任務(wù)出海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來。</p>
現(xiàn)在就她一個人，要怎么面對那個……據(jù)說很不喜歡自己的婆婆？</p>
她從未見過陳桂蘭，但丈夫陳建軍提前給她打過預(yù)防針。</p>
她知道婆婆因為自己的出身，對自己頗有微詞，覺得是她這個“資本家小姐”的成分拖累了建軍的前程。</p>
家屬院里的嫂子們閑聊時，也總會議論各家的婆媳關(guān)系，十個里面有八個都在訴苦，把婆婆形容得像是洪水猛獸。</p>
那些話，林秀蓮聽在耳朵里，記在心里，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婆婆，早已生出了幾分畏懼和不安。</p>
她深吸一口氣，手心緊張得全是汗。</p>
躲是躲不掉的。</p>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小肚兜，拍了拍上面的灰，又走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和衣領(lǐng)，這才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往家屬院大門口走去。</p>
越走近，心跳得越快。</p>
她遠遠地就看到了崗哨亭旁邊站著的人。</p>
一個瘦小的老太太，背對著她，身形顯得有些單薄。</p>
可當(dāng)林秀蓮走近了，看清了全貌，卻倒吸了一口涼氣。</p>
老太太腳邊，放著一個用破舊花布包裹起來的、比她整個人還高的巨大行囊。</p>
旁邊還用一根扁擔(dān)，挑著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把小小的崗哨亭門口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p>
陳桂蘭聽見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p>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秀蓮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非但沒有斷，反而更錯亂了。</p>
眼前的老太太，和她想象中那個因為成分問題而對自己橫眉豎眼的鄉(xiāng)下婆婆，完全對不上號。</p>
老太太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雖然有些花白，但精神頭很足。</p>
臉上全是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可那雙看過來的眼睛，沒有半點挑剔和審視，反而亮得驚人。</p>
她就那么站著，腰板挺得筆直，整個人透著一股子從土里長出來的硬朗勁兒。</p>
林秀蓮被她看得頭皮發(fā)麻，攥著衣角的手指都發(fā)白了，鼓足了勇氣，才小聲地開了口。</p>
“媽……您是媽吧？”</p>
“建軍他……他今天有任務(wù)，出海了，可能要明天才能回來�！绷中闵彽穆曇舾×耍睦镉l(fā)忐忑。</p>
新媳婦第一次見婆婆，丈夫卻不在家，這下婆婆怕是更要不高興了。</p>
然而，陳桂蘭的反應(yīng)卻出乎她的意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