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陸家那頓五味雜陳的晚餐后，杜飛尋找各種借口，去圣約翰大學或陸家附近“偶遇”如萍的次數(shù)更多了。他不再僅僅是為了遠遠看她一眼，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觀察。他想確認，想證明，或許……也想打破自己心中那份不該有的期待。</p>
觀察的結果，卻像一把鈍刀子，反復切割著他的心。他看得越清楚，心就越往下沉。</p>
他看見如萍在圖書館門口，捧著親手做的點心，翹首期盼了半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何書桓匆匆而來。書桓接過點心，笑容依舊溫和，語氣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匆忙：“如萍，謝謝，你太細心了。不過我待會兒還有個采訪，得先走了，下次聊。”他甚至沒注意到如萍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也沒細看那精心包裝的點心盒，便轉(zhuǎn)身匆匆離去，留下如萍一個人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黯淡下去。</p>
他看見如萍在電話旁徘徊，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撥通報社的電話，想約書桓周末去看電影。他聽不到書桓在電話那頭說了什么，只看到如萍這邊，臉上的光彩從明亮到希冀，再到最終的勉強：“……沒關系，工作要緊，那……下次吧。你注意休息，別太累了�！狈畔码娫�，她對著話筒發(fā)了好一會兒呆，才輕輕嘆了口氣。</p>
他還看見，在一次學生會的聯(lián)誼活動上，何書桓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他風度翩翩，與所有人都談笑自若，包括幾個對他明顯表現(xiàn)出好感的女生。如萍則安靜地坐在角落，目光始終追隨著書桓，看著他與別人相談甚歡，看著他接受別人的贊美，自己卻像一朵被遺忘在陰影里的花兒。書桓偶爾會朝她這邊投來一個安撫性的微笑，卻很少主動走到她身邊，將她正式引入他的社交圈。</p>
杜飛在一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看到的是何書桓的“不上心”。那不是刻意的冷漠，而是一種渾然天成的、因被偏愛而有恃無恐的疏忽。書桓很好，對誰都溫和有禮，但他對如萍的那份“好”，似乎與對其他人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甚至可能還不如他對工作、對朋友的熱忱。如萍的深情、她的等待、她的小心翼翼，在他波瀾壯闊的世界里，或許只是一抹淡淡的、可有可無的背景色。</p>
而如萍，卻把這背景色當成了全部的天空。</p>
一種混合著憤怒、心疼和無力感的情緒在杜飛心中滋生、膨脹。他氣書桓的“看不見”，更心疼如萍的“苦苦支撐”。</p>
這天下午，杜飛又在學校那片著名的、他曾經(jīng)“罹難”的仙人掌花圃附近“蹲守”。果然，他看到如萍一個人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手里拿著一本書，卻沒有看，只是望著遠處操場的方向，眼神空茫，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郁。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單。</p>
杜飛的心像被那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p>
“如萍。”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自然。</p>
如萍回過神，看到是他，勉強笑了笑：“杜飛，是你啊。”</p>
杜飛在她身邊坐下，沒有像往常一樣插科打諢，他沉默了幾秒，目光也投向操場的方向，仿佛不經(jīng)意地問：“在等書桓？”</p>
如萍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書頁邊緣，輕聲說：“他說……可能會過來打球�！�</p>
“可能？”杜飛捕捉到了這個不確定的詞。他看著如萍低垂的、帶著脆弱弧度的脖頸，那股沖動再也抑制不住。他轉(zhuǎn)過頭，非常認真、非常緩慢地說：“如萍，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書桓他并沒有那么在意你？”</p>
如萍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充滿了驚愕和被冒犯的神色：“杜飛！你……你怎么能這么說？”</p>
“我說的是事實！”杜飛迎著她的目光，語氣急切起來，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痛心，“我看著他，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記得他的采訪，記得他的約會，記得他所有朋友的聚會，可他記得你等了他多久嗎？記得你給他打過的電話、精心準備的便當嗎？他享受你的好，你的關心，可他給過你明確的回應嗎？給過你哪怕一次，像你這樣全心全意的對待嗎？”</p>
他一口氣說完，胸口劇烈起伏著。這些話在他心里憋了太久，此刻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沖了出來。</p>
如萍的臉色變得蒼白，她用力搖頭，聲音帶著哽咽：“不是的！書桓他只是……只是太忙了！他有他的事業(yè)，他的抱負！我不能……不能總是打擾他……”</p>
“忙不是借口！”杜飛打斷她，眼神里充滿了悲哀，“一個人如果真的把另一個人放在心上，再忙也會抽出時間，再累也會記得回應。而不是讓你一次次地等待，一次次地失望！如萍，你看看你自己，自從……自從你眼里全是何書桓之后，你還有以前那么快樂嗎？你總是在擔心，在猜測，在等待！你這不叫戀愛，你這叫苦修！你在苦你自己！”</p>
他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剖開了如萍一直試圖掩飾的真相。她的眼圈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落下。</p>
“杜飛，你不懂……你不明白我的心情……”她哽咽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p>
“我是不懂！”杜飛的聲音也帶上了沙啞，他看著她強忍淚水的樣子，心比她更痛千百倍，“我不懂你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這么卑微的位置！你不比任何人差，你善良、溫柔、漂亮、有才華，你值得被全心全意地對待，值得一個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為一個對你若即若離的人消耗你所有的熱情和快樂！”</p>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他多么想搖醒她，讓她看看自己有多好，讓她明白真正的喜歡不該是這般苦澀的模樣。</p>
“放棄他吧，如萍。”杜飛的語氣最終軟化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意味，“不要再這樣苦著自己了。你看看周圍，也許……也許有更好的人，更懂得珍惜你的人呢？” 他說到最后，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希冀。</p>
如萍只是不停地搖頭，眼淚終于滑落：“我不能……杜飛，我喜歡他，我沒有辦法……我相信他，他只是還沒發(fā)現(xiàn)我的好，只要我堅持下去……”</p>
看著她淚流滿面卻依舊固執(zhí)的模樣，杜飛所有勸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還能說什么呢？他剖心掏肺的一番話，終究抵不過她心中那個“何書桓”的幻影。</p>
他沉默了。</p>
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身影鍍上一層金色，卻溫暖不了此刻冰冷的氣氛。</p>
過了許久，杜飛才緩緩站起身，他低頭看著依舊在啜泣的如萍，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一個極其苦澀、極其無奈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心疼，有理解，有自嘲，更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p>
他輕輕地說，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這殘酷的現(xiàn)實發(fā)出詰問：</p>
“勸你放棄，說得那么容易……可我自己呢？”</p>
“我看著你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牽腸掛肚……我在這里勸你放手，勸你不要苦了自己……”</p>
“那誰又來勸勸我？誰又來告訴我，該怎么放棄你呢？”</p>
他的聲音很輕，消散在傍晚的風里，或許并沒有被沉浸在自己悲傷中的如萍聽清。</p>
說完，他最后看了如萍一眼，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慢慢地離開了這片讓他心痛的地方。他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充滿了落寞和孤獨。</p>
他清醒地看清了何書桓對如萍的“不上心”，也清醒地看到了如萍飛蛾撲火般的執(zhí)迷不悟。</p>
而他最清醒也最痛苦的，是看到了自己——一個明明看得懂一切，卻同樣無法自拔、同樣在苦澀中硬撐的，愛情的傻瓜。</p>
他勸如萍不要苦了自己，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飲鴆止渴？這其中的無奈與酸楚，遠比任何仙人掌的刺，都要扎得更深，更疼。</p>